第一话-《高二4插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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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晚见过那个男人几次,那是一个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和蔼的中年男人,楚晚叫他“林叔叔”。
林叔叔的表妹与楚晚的母亲是初中同学,在她的介绍下,母亲与林叔叔相识,相处一段时间后彼此产生了好感,这才确定了恋爱关系。
林叔叔总是很有礼貌,曾邀请她们母女俩一起吃过几次饭,每次他都会点上一大桌菜,买上礼物,临走时还开车将她们送回家。
楚晚对林叔叔的整体印象,是从亲戚们的口中听到的零星碎片拼凑起来的:大专学历,私企老板,家境殷实,住在一幢两层小洋楼里,前些年因性格不合与前任妻子和平分手,一个人拉扯着一个比楚晚还要小几岁的女儿……
楚晚生活的雀山市是国内一线城市,她很清楚,什么样的家境才能在雀山市拥有一幢带院子的两层小洋楼。
亲戚们都说,楚晚母女俩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父亲去世后,她们母女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遭受着“楚家人”的刁难。
在父亲病重的那一段时间,他们坚持治疗,拍着胸脯说“医药费交给我们”,却隔三岔五拿来莫名其妙的草药偏方喂父亲。
前脚父亲刚合上眼,他们后脚就催着母女俩还债,甚至在父亲的葬礼上请来了巫师,跳着所谓的大神,摆卦算天命——而“天命”的结果是,绝不允许楚晚的母亲再嫁,否则必会遭劫难,她必须常年为去世的丈夫和楚家的祖先守灵,以示妇道与孝道。
那几年是相当艰难的,一个守寡的女人辛辛苦苦地拉扯着一个孩子长大。如今母亲找到了好归宿,楚晚自然是不会提出任何异议。
唯一的担忧,便是林叔叔家那位素未谋面,还在上初中的“妹妹”。
据说那个女孩从小被父母宠大,在经历过父母离婚后,林叔叔更是将她捧在心尖上疼爱。
在一次三人聚餐中,母亲问起林叔叔为何不把“小月”带过来,林叔叔面色尴尬:“孩子还小,一直希望我和她妈能够复婚,对我再婚的事情有些意见……”
母亲是个很善良的女人,对待这种事情总是很宽容。林叔叔这么一说,她也明白了林叔叔的难处,笑着为他解围:“才上初中嘛,孩子肯定接受不了。晚晚已经高中了,看得开一些,孩子长大以后自然就懂了。”
“是,是,我会尽量做好她的思想工作的。”林叔叔面色有些发红,连连应允着,“还是晚晚更懂事。”
于是两人便将话题引向别处,巧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不是“有些”意见,而是“很有意见”吧。
楚晚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吃饭,心里想着。
问题并不是出在林叔叔身上,而是出在他那位小女儿身上。母亲好几次向对方提出把孩子带出来见一面吃顿饭,每次林叔叔都打包票说“下一次一定带来”,但最后每次来接她们母女俩时,车里却总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他尴尬的微笑。
尽管没有见过面,但楚晚却能想象出来,那个名叫“小月”的女孩对这段再婚有多么排斥。
虽然林叔叔时常会说“我们小月是很乖很聪明的孩子”,但每次都会尴尬地补上一句:“但是我和她妈妈太宠她了……”
言外之意,就是让她们母女俩做好心理准备呗,楚晚想。一拖再拖,婚期将至,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小月”的思想工作呢?
楚晚曾经无数次幻想跟林月桢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个正处于叛逆期的“妹妹”面对她们母女时,是会面露敌意,还是会一言不发呢?
楚晚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这个初二的小女孩敢当着她的面羞辱母亲,她绝不会轻饶那小女孩。
但是,楚晚的担心很多余。
小女孩确实够叛逆,她甚至连婚礼现场都没有露面。
只是楚晚怎么也没想到,两个人的第一次相遇,居然会是在这么尴尬的局面下,让对方看到了自己最窘迫的一面。
03
心有余悸。
用这个词语来形容楚晚现在的感受,再合适不过了。
在她原本的想象中,她脑补出来的“小月”的形象,应该是年纪小、娇气、蛮横且不讲道理的,甚至偶尔会跟林叔叔作对的“叛逆少女”。
如果“小月”如同她的想象一样,那楚晚的心里可能还会感受到一些慰藉。
但现在,一直存在于别人口中的那个人真实出现在了她面前,毫不留情地将她心中仅剩的一丝侥幸的遮羞布也撕掉了。
面前的女孩有着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和清冷的眼神,尽管只是十四岁的年纪,却有着盈盈一握的腰肢和笔直修长的双腿。她像一只含苞待放的花蕾,只要花期一至,便会绽放出层层叠叠娇艳欲滴的花瓣。
原来林叔叔口中那个不听话的小月,竟然是这么完美的人啊。
楚晚想着,心中又多了几分自卑。
林月桢站在便利店门口和同伴说话,楚晚站在十米开外的树下等她,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短暂的对话结束后,同伴先行离开,林月桢拎着购物袋走过来:“走吗?”
“嗯……走。”一瞬间,楚晚又觉得尴尬起来。
两个人并不是并肩而行的,林月桢拎着购物袋走在前面,步伐不紧不慢;楚晚稍微落后她一些,却也紧紧跟着。
楚晚看着林月桢的后背,犹豫了一会儿,问:“那个……你待会儿去哪儿呢?”
“去哪儿?当然是去参加婚礼啊。”林月桢回过头来,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然后冲她笑了笑,“怎么,你以为我今天不会出现?”
被说中了心中想法,楚晚有些不好意思,但至少现在知道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好像并没有那么难搞定,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楚晚快步上前,跟上了林月桢的脚步:“对啊,我以为你不来了呢,毕竟昨天搬家……”
剩下的话楚晚没有说完,但林月桢知道,楚晚想说的是,毕竟昨天她们搬进林家,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有出现,甚至彻夜未归。
昨天晚上,躺在陌生的房间与陌生的床上,再加上林月桢彻夜未归,楚晚一整夜都没睡踏实。今天一大早就得起来准备婚礼,她困得连连打呵欠。
“我到我妈那儿去了,今早刚坐车回来。”林月桢笑了笑,没有看楚晚,“放心吧,今天我不会惹事的,你不必担心。”
楚晚有些哑口无言。林月桢说话很直白,并且每句话又正好说中楚晚心中所想。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楚晚甚至有一种错觉,误以为“妹妹”并没有那么排斥她们。
但现在,她明白了,林月桢对她们的态度,是带着冷漠的礼貌和恰到好处的疏离。
那好吧,就算是交朋友也需要一个过渡期,更何况是重组家庭呢?只要以后“一家人”能够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楚晚就觉得非常欣慰了。
只是,现在想要获得“妹妹”的好感,好像并没有那么容易。
就在楚晚绞尽脑汁想着搭讪的话语时,林月桢突然主动开了口:“下次不要拿那么破旧的钱去买东西,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假钞。今天是遇上他们验钞机正巧出毛病了,但一般情况下,钞票破损程度太大的话,正常的验钞机也未必分辨得出来。”
“好……可是,你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家验钞机坏了吗?”
“碰巧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楚晚点点头,“谢谢。”
“听我爸说,他帮你办了转学,下学期开学你就来我们学校念书了?”
“啊,对。一开始我妈觉得不用那么麻烦的,但是林叔叔说咱们……呃,我和你在同一个学校,会比较方便一些,出什么事还能相互照应。”
九月份再开学时,楚晚就高二了,而林月桢应该是初三。在此之前,楚晚已经在雀山市一所普通高中读了一年,而林月桢则在学费昂贵的私立学校智才中学就读。
在决定结婚后,林叔叔提出要将楚晚转学到智才中学高中部,与林月桢一起接受更好的教育。
一开始,楚晚的母亲觉得学费太贵,没有同意,楚晚也觉得这样不合适。但林叔叔坚持让两个孩子能够平等地享受到教育资源,最后终于以“让楚晚多照顾妹妹”为由,说服了楚晚的母亲,并且办理好了所有的手续。
也就是说,下个月开学后,楚晚就要变成林月桢的学姐了。
“相互照应?我爸的意思是想让你照顾我吧。我不用你照顾,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没想到林月桢毫不客气,楚晚有些尴尬:“今天的事情是个意外啦,我平时不会……”
“不会吗?”林月桢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次见面,你可当众摔了个狗吃屎啊。”
狗……狗吃屎?
楚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脸蒙地看着林月桢。
“不记得了吗?”林月桢挑了挑眉,“百联商场,轻松熊,是你吗?”
说完提示的话语,林月桢又拎着购物袋往前走,只留下突然醒悟过来的楚晚,猛地涨红了脸,跳着脚追上来:
“上次那个人竟然是你?喂!等等我!你听我解释啊——”
回想起“上一次见面”时发生的事情,楚晚恨不得一头扎进地缝里,好把自己烫到可以烤肉的脸埋起来。
上了初二以后,楚晚的个子逐渐长起来,身体也结实了不少,于是她开始利用假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兼职,尽量帮母亲分担一些压力。
像是给便利店搞促销活动卖牛奶啦,帮肯德基发传单啦,在饭店帮忙洗碗擦桌子啦,楚晚都接触过。
后来母亲借了一笔钱,专门学习了文绣与美容技术以后,与朋友合伙投资了一家小型美容院,慢慢把生意做大。
随着母亲的努力,家里的情况渐渐转好,还攒下一笔不小的积蓄,但楚晚还是保留了利用课余时间做兼职的习惯。
尤其是上了高中以后,同学给她介绍了在高级商场和游乐园里穿玩偶服逗小朋友的工作,尽管一天八个小时都要被捂得浑身是汗,但这样的兼职却比洗碗和发传单挣得多。于是每到周末,楚晚做完功课后便会按时到商场工作。
那个周日和此前的每个周日一样,楚晚一大早就来到商场报到。这一天发的是一套轻松熊的衣服,她的工作是先给每个氢气球充上气,再穿上玩偶服给商场里的小朋友发放免费的气球。
楚晚坐在工作人员休息室里费劲地穿上笨重的玩偶服,同事小乔在一旁帮助她,还不忘送上关切地埋怨:“你说你,一个高中生,不好好念书,总是跑来做这么辛苦的兼职干什么?以后离开学校进了社会,有的是工作让你做。”
小乔是同样来商场做兼职的女大学生,在商场一楼前台为顾客提供咨询服务。因为年纪比楚晚大几岁,看楚晚年纪小,便一直以姐姐的身份自居,在工作上十分照顾楚晚。
“习惯了嘛,我这不也是闲着嘛。”楚晚笑着把厚重的头套戴上,沉闷的声音从头套中传出来,“小乔姐,麻烦你帮我递一下气球哦。”
“自己小心点,别弄飞了。”小乔取下原本系在长椅扶手上的气球,递给楚晚。
外面是37℃的高温,楚晚第一次做类似工作时是在游乐场穿着玩偶服发传单,没多久便因为中暑而蹲在路边呕吐,汗水和眼泪糊了一脸。
后来有了经验,每过半个小时她便偷偷跑到角落里把头套摘了透气,便再也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虽然商场内永远开着足够的冷气,但棉质头套内外仍然是两个温度的世界,没一会儿楚晚便满头大汗,还要故意扭着笨重的身体一蹦一跳,做出憨态可掬、逗人发笑的模样。
轻松熊的玩偶服和楚晚手上的气球吸引了不少小朋友,他们围着楚晚,有的抱着她的腿不撒手,有的要了一个气球后还想要。
还有更过分的,正当楚晚蹲下身给孩子们发气球时,一个小朋友拽着楚晚的衣服,闹着喊:“我要骑在熊熊背上!我要骑在熊熊背上!”
还好家长很快就制止了他。
楚晚在头套里叹气,赶紧带着气球逃离现场,生怕小朋友追上来。
小孩子真是太可怕了。不知道林叔叔家那个小女孩又是怎么样的呢?
如果她也这么“熊”的话,楚晚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哇。
楚晚拿着气球,一路从商场一楼发到五楼,又准备乘着扶梯下楼。由于玩偶头套太大了,她看不见脚下的路,全凭感觉行走。
在乘自动扶梯的时候,楚晚刚踏上扶梯,突然一脚踩空,整个人直接向前扑倒!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周围随之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踩空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一大串五颜六色的气球脱离了束缚,争先恐后地飞向空中。楚晚顾不上气球,只来得及护住脑袋,便已经摔倒在扶梯上。
摔倒后的楚晚艰难地挪动着身体,试图坐起来,但玩偶服太笨重,无论如何都起不来。
最后她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地趴在扶梯上,一动不动地任由扶梯将她运送下楼。
于是那天早上,百联商场某一楼层的自动扶梯出现了这样的奇观——一只巨大的轻松熊头朝下,趴在扶梯上,一脸生无可恋地被扶梯运下楼。
楚晚甚至听到,隔壁向上运行的扶梯上,一个小孩颤抖着声音问:“爸爸,那只轻松熊死了吗?”
……
一时间周围人爆笑出声,世界又回归于喧嚣中。
两行清泪从楚晚脸上流下。
真丢人。
一个女孩率先从扶梯下跑上来,帮助楚晚从扶梯上站起身。
惊吓加上脑充血使得楚晚整个大脑晕乎乎的,终于安全下了扶梯,一群人围了上来,有人帮她把头套摘了下来。
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满头大汗的楚晚意识逐渐清晰,这才想起来跟那个将她扶起来的女孩道谢。
“吓傻了吧?”扶着她的女孩关切地问,看样子不过是个初中生,尽管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但眼里憋不住的笑意出卖了她的内心,“快看看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受伤……谢谢你。”楚晚傻愣愣地回答,难堪的滋味使她恨不得把头套重新戴回去。
“下次小心一些呀,坐扶梯的时候一定要抓紧扶手,万一玩偶服被卷进扶梯里就糟糕了。”
“没……没关系的,这个衣服卷不进去的。”楚晚抬起头望着顶层的天花板,露出惋惜的表情,“气球……”
“没出事就万幸了,还想着气球?”女孩诧异地挑挑眉。
楚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
气球,应该需要赔偿给商场吧?
赔偿倒是小事,只怕……商场会因为这次事故而辞退她。
小乔和警卫人员闻讯赶来。
确认楚晚没事后,女孩和同伴先行离开了,而楚晚被扶到了休息室里。
后来通过查看监控录像,楚晚才知道,当时那个女孩正在她下方搭乘扶梯,她摔倒后,女孩毫不犹豫地疏散了扶梯上的其他乘客,再跑上去扶起她,避免了出现其他事故的可能性。
“这女孩反应真快。”小乔忍不住感叹,“换作是我,最多只会等到你被扶梯送到地面上再扶你起来。”
“如果还能再见到她就好了,我一定会好好感谢她。”楚晚想起那个女孩的模样,海藻般浓密的长发、清冷的大眼睛,真漂亮啊。
对于那时的楚晚而言,这只是一次尴尬的经历,除了有两次和朋友聊天时提起来,把她们逗得大笑不止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当她以这种奇妙的方式与那个目睹了她窘境的女孩再次相遇时,一切自我疏解的自嘲突然变了味。
当时无意的一个想法,现在居然变成了真的。
楚晚的母亲与林叔叔忙着在酒店里招呼宾客,发现她们两人竟然一起回来后,非常吃惊。
林月桢倒是没多做解释,礼貌地打完招呼后就被她父亲那边的亲戚叫过去了,而楚晚则忙着帮忙上下打点。
趁人不注意时,母亲悄悄问楚晚:“你和小月认识?”
“算是吧……刚才在便利店碰见的,就一起过来了。”楚晚实在无法把两次丢人的经历详尽描述出来。
母亲露出了欣慰的表情:“那就行,好好相处啊,多照顾妹妹。”
多照顾妹妹?两次碰面,好像都是林月桢在照顾她吧……
楚晚扶额叹气。
与其说是婚礼,倒不如说是一个比较隆重的家宴。楚晚的母亲张茹与林叔叔都是二婚,加上年纪大了,两位长辈一致决定不搞任何仪式,只宴请双方亲戚一起吃个饭,便算是婚礼了。
酒足饭饱后,林家一位亲戚提议照全家福。两拨亲戚分别与新郎新娘合照后,帮忙拍照的服务员提议道:“让一家四口单独拍一张全家福吧。”
“哎?好啊,两个孩子都过来。”显然林叔叔对这个提议是很满意的。拍完照后的林月桢本来已经走开了,又被他叫了回来。
一家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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