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羽蛇】-《浮生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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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很多年前——

    地上到处是血,身上到处都是伤。

    他扶着寒凉刺骨的冰柱,冷冷望着那个站在眼前的人,问:“真要走?”

    “这问题多余了。”对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那方光华流转的圆冰台之上,才是对方关注的焦点。

    十二个雕着凤凰浴火图的古木长箱漂浮于冰台之上,耀眼的光华将人的眼睛都要点燃。

    “在我离开之前,你可以用任何方式阻止我,包括砍下我的头。”他的对手,从怀-里取出一个极少见的墨玉葫芦,只得半个手掌大小。

    当啷一声,他放下了手里的剑,让出一条路,突然笑了:“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那个妖怪,要的只是你手里那个小葫芦,不是你。”

    “又来了,总是一副勘破世情的高姿态。”

    “我吃的盐多过你吃的饭。”

    “好!赌!若是我贏了?”

    “我领东海上下,十里龙辇,迎你们回家!”

    “行。要是我输了,割角剜鳞,永不为龙。”

    东海海底,最深最冷的地方,却也冷不过几句短短的对话。

    很多年后——

    “又是我贏。”

    “继续!”

    “可你已经没有能输给我的东西了。”

    “我的命。”

    “这可是个很大的筹码,我要拿什么才能跟你匹配呢?”

    “跟我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好的,敖炽先生。”

    光鲜华丽的巨大房间里,椭圆的黑石赌桌惹人眼球,打磨得比女-人肌肤还光滑的桌面上,映着两张男人的面孔一一差不多的年纪,不相伯仲的俊美,还有类似的,你不下地狱我下地狱的决心。

    赌桌背后的墙上,用最细致也最奢靡的笔法,精雕细琢着一只模样奇特的动物——一条昂首而立的紫鳞巨蛇,背脊上却展开满覆白色羽毛的双翼,冷冽的蛇眼并没有刻意地瞪起,反而慵懒地半闭着,像个刚睡醒的人似的,但从中透出的锐气,却让任何与之对视的人情不自禁战栗。它停在天空的最高处,阳光白云与雨水雷电,还有各种食物与动物,纷纷匍甸在它的脚下,仿若敬畏着神灵的卑微奴仆。

    从某个视角看过去,赌桌对面,那端坐在黑色高背椅上的男人,正位于那大蛇身\_体的中心,那双奇特的羽翼,仿佛长在了他的身上,明亮的灯光交织在那张从容冷峻的脸上,恍惚间竟有种神一般的威严……

    1.

    我拿过赵公子递来的大毛巾,狠狠擦着身上的雨水。

    九厥抱着一杯威士忌,很闲情逸致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不过,最近各档新闻里热播的,永远是这里暴雨成灾,那里山洪倾泻,死伤人数增加又增加,从乡野到城市,没有一条好消息。

    记忆里,没有哪个秋季的雨水会多到这般地步。

    赵公子站在我身旁,想问又不敢问地踌躇着。

    “别看着我了,没消息。”我有些疲倦地坐下来,“开饭吧,飞了几千公里,饿了。”

    “辛苦了,老板娘。”赵公子努力掩藏失望的语气,默默朝厨房走去。

    “几千公里就累成这样,可见你不是太操劳,而是长久以来养尊处优,缺乏锻冻。”九厥毫无同情心地瞟了我一眼。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拉进不停的黑名单。”我把抱枕挪到一旁,整个人躺在了沙发上。

    一个月来,我扩大寻找范围,东奔西走,几乎没有几天呆在不停,我甚至付给那些贪得无厌的虫人们最优厚的报酬,让它们去搜索他们的蛛丝马迹,我做了一切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但委托的虫人至今没有一个回来向我汇报,我自己的地越式搜索也没有收获,那些家伙就像水蒸气一样,噗的一下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如果敖炽再跟我玩一次失踪二十年的游戏,我不确定自己会对他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暴行。至于纸片儿这样的小妖,随便什么人也能将它撕成碎片。我曾信誓旦旦答应过一位故友,要替他好好看顾着纸片儿,如果它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但失信他人,自己也未必好受。唉,只要它能平安归来,加工资也是可以考虑的!

    “我来的时候,跟人打了一架。”九厥一本正经地说。

    “我以为你来不停,是为了提供更有用的消息。你为了抢妹子跟人打架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懒懒道。这家伙越来越离谱,从前的唯一爱好除了酿酒就是八卦,现在升级了,学会勾搭妹子了,整天嚷嚷着要成家立业找老婆,不过从来是只见打雷不见下雨,据说女朋友找了一个又一个,曾经有一次差点要结婚了,最后却被女方给甩了,原因不明。想想也是,这种从里到外都长得像个花花公子的货,哪个良家女-子会看上他!

    “我需要抢么?我只要一个春风化雨的微笑,妹子们便源源而来。”九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旋即话锋一转,“我的个人问题不在今天的会议范围,我过来是跟你说,这世界开始起变化了。”

    “雨水确实过分了。”我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竟不记得这些雨水是从几时开始落下的。太久了,这段时间,这个世界一直在下雨,没有停歇。在穿行于雨云之中时,迎面而来的雨点击得我睁不开眼,时不时还有巨蛇般的闪电,远远近近地劈下。这种带着凄厉颜色的闪电,抱歉我只能用凄厉来形容它们的色彩,因为这些闪电里包裹的红蓝黄绿,不是小孩子手中彩笔的颜色,不具备任何可爱与温暖,它们的艳丽,是侩子手斩下头颅时溅起的鲜血,是地狱恶鬼们绿莹莹的眼珠,是绝望的妖魔们流下的蓝色眼泪。这样的闪电,邪而不正,倒是少见,连我这样有经验有阅历的老妖怪也有所顾忌,尽量躲开。

    “不止天气。”九厥坐直身-子,“我来时经过一所幼儿园,几只雀妖居然各自叼了一个幼儿往它们的巢-穴-而去。我打架是为了抢孩子不是抢妹子。”他伸出右胳膊,英雄般地指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伤口,“瞧,我还负伤了!那可恶的雀妖,打不过我就用嘴乱琢。”

    “雀妖?这种小妖历来以草虫为食,从不侵犯人类的呀。”我一愣,“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回来之前我曾经在另一个城市看见一群三足虫怪,成群结队,大摇大摆从一家医院里爬过,好些病人被吓得晕过去,还有一个被当场吓死。我出手对付,这些妖怪马上一哄而散,躲到地下再不露面,看起来它们并不是要刻意伤害人类,好像只是故意要让人类看见自己而已。”

    “会不会是2012快到了,世界开始躁动了呢?”一把白纸折扇飘到我跟九厥中间,振振有词地说。

    “我去!这是什么怪物!”九厥从沙发上弹起来,指着那扇子问我,“你几时又搞来了扇子妖?”

    “这位帅哥,我不是扇子,我只是寄居在扇子里的幽灵,我叫白驹。我的故事,说来话长,所以我就不说了。”

    最近太忙,搞得我都快忘记不停里还赖着这个家伙了。他之前拼死抗争,怎么也不肯附身苍蝇拍,我放他一马,将他折中安排在一把普通的纸折扇上,命令他在不停打工一年还债,工作内容是给我扇扇子赶蚊子,要知道秋天的蚊子是最厉害的。任何东西,垂死挣扎时的力量,往往出人意料。

    “对我而言,没钱的日子才是末日,只要我的金子还在,那表示这世界依然美好。”我揉着微微酸痛的肩榜,“我从来不相信2012。不过是玛雅人的一个玩笑。我现在只想吃饱饭,然后继续找那杀千刀的货。如果在今年结束之前他依然始终,我就单方面宣布双边关系破裂,永不复合。”

    话音未落,房间内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巨响,很像沉重木材轰然倒地的声音。

    等等,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有人把不停的大门给踹飞了呢?

    最近这个月,因为分身无暇,不停的大门已经被我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谁敢这么无礼?!

    冲出房门一瞧,我家大门真被人给踢倒了!那么厚重的两扇木门,四分五裂地散在院子里。这得多大脚力多大仇,才能干出这么混蛋的事!还有这店门是材质上等的木料,很贵的,好吗!

    阴暗的光线下,狂风暴雨从洞开的门口席卷而入,强劲的气流越过前院,闪电般折断了沿途遇到的所有花草,拼着一股斩草除根的狠劲迎面扑来,这力道竟把屋檐下的我整个朝后推开了两步。

    九厥在后头撑住我,望着被彻底破坏的大门,说:“真剽悍的妖风!”

    就在这时,一道微小的白影自门外飞奔而进,狼狈不堪地窜进了我的怀-里。

    这……这不是纸片儿是谁!这小混蛋终于肯回来了么!

    在我跟九厥惊诧的目光里,纸片儿抬起头,用交代遗言的语气,断断续续说:“有人追……赌场……坏蛋……男主人没出来……”话没说完,这没用的家伙就厥过去了。

    别的没听明白,有追兵倒是清楚的,这不,已经追到家门口了不是——两个身着黑色西装,身材粗壮得快成四方体的男人,各骑着一条水桶粗的黑蛇,气势汹汹地从门外冲了进来。这股能折断花木的妖气正是从两条黑蛇大张的嘴里喷出来的。曾经听说蛇这种动物长到一定体积之后,只需张口吐出一股厉风,便能将附近的小动物全部卷入口中,看来传言很可信。

    但,我不是任人宰割的小动物,不停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别人的宵夜。

    “这儿可不是动物世界!”我反手关上身后的房门,抄起竖在一旁的晾衣竿,跳到那对丑陋不堪的怪物面前,“说说理由先,我再考虑要不要对你们动手。”

    四方体男人的脸也长得真丑,又扁又平,还黑,从眼珠里透着凶蛮,指着我,用一种完全没有音调的声音说道:“愿赌服输!客人输了一条胳膊,我们来取,不给不行,跑多远我们追多远!”

    死孩子什么不好学,学人赌博?我压下怒气,说:“欠债还钱也是公理,如果你们只为讨债而来,也不好让你们空手而回。这样,那家伙的胳膊你们说值多少金子,我双倍赔给你们,你们弄坏的大门我也不追究了,如何?”

    “客人输了一条胳膊,不给不行!”四方体们咬死不松口,两条黑蛇嚣张地朝我吐着芯子。

    “没商量?”我从来不喜欢在自己家里跟人打架斗殴,但这两位现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一条胳膊,不给不行!”机器人一样的声音听得我心烦,而对方的耐心显然比我更少,两条大蛇已经勇往直前地朝我扑过来,大嘴里喷出的口臭熏得我想晕过去。

    刷刷,几道利光从空中劈过,轻而易举将黑蛇与它们的主人凌空斩成了两截,那几块硕大的身-躯顿时激缩成两个薄薄的长方形,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瞬间被大雨淋得透--湿--。

    “经验证明,看起来越凶狠剽悍的,越是小角色。”九厥跳到我身边,扔掉手里的水果刀,“这把刀以后不要再用了,闻起来好像臭臭的。”

    走上前一看,地上躺着的,却是两张很普通的扑克牌。

    我与九厥一人一张拾起来,没看出端倪,只是这扑克的背面有点意思,中间印着一条长着翅膀的大蛇,被四个一模一样,只是朝向不同的符号包围着。

    “这大蛇旁边的四个符号……”我把扑克翻来覆去地看。

    “很像英文字母E嘛,四个E。”九厥接嘴道。

    四个E?!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等下,谁去把大门先给修一修?!

    2.

    从我做出决定到跨越半个地球坐在这间酒店的大堂里,只用了不到六个钟头。

    将帮不上忙又伤了元气的纸片儿留在了不停,相信赵公子会将它照颐得很好,同时为了防止再有人来找麻烦,我暗地联络了一些久未谋面的家伙们,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我希望他们在我回来之前,帮我看住不停,谁再敢弄坏我的大门就宰了谁!

    根据清醒之后的纸片儿的供词,它并不是成心离家出走。那天,它从外头逛完街正要回家时,看见它的男主人在离不停大门几十米远的地方停留了几秒,然后,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犹豫片刻,居然扭头走掉了。天性八卦的它十分疑惑,一路跟了上去。这小妖别的本事没有,跟踪偷窥的技术倒是一流的,不曾想这一跟,就跟到了另一个国家——墨西哥,尤卡坦半岛。

    这个紧挨加勒比海的地方,百年未遇的罕见暴雨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月,当地人很恐慌,说玛雅人的预言就要印证了,暴雨就是末日来临前的征兆。它不知道敖炽来这里做什么,只看到他径直住进北部一座紧挨着奇琴伊察古城的酒店。从外观看,那个叫“天顶”的酒店又破又旧,三层高而已也好意思叫天顶,但客人却很多,比我的不停生意好多了。起初它以为男主人只是心情不好,住到这里散散心,它溜到他的房间里,却发现他整天都待在房里,不是发呆就是睡觉,直到夜幕降临,他才走出房间,进了电梯。它见电梯是往上的,这酒店只有三层,它男主人的房间在第二层,于是它赶紧跑到第三层的电梯外蹲守’但怪事就这样发生了,不过一层楼的距离,电梯门打开时,里头竟一个人都没有。它一急,跑进电梯里查看,这时,电梯门突然自动关闭,然后……没有然后了,这家伙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残留的记忆就是扑克牌翻动的声音,然后有人在耳边说:“请下注……不好塞-思,您输了。”最后是从一个很黑的地方拼命往外跑,有人在后头拼命追,它什么也顾不得,疯了似的在雨水里狂奔,拼着一口气逃回了千万里之外的不停。

    在我动身之前,纸片儿跟我说了两句话,第一是它以后再不跑出去乱玩儿了。第二是,那座酒店,是个危险的地方。

    再危险也得去瞅瞅,敖炽不会无缘无故跑去那种舫。还有,照正常逻辑,以他的能力,连纸片儿都能逃出来的地方,他不可能无法脱身。莫非,他在那里金屋藏娇,乐不思蜀?!不管怎么说,起码这死鬼总算有了点消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批准住何不打招呼的消失。

    “南美洲的妹子身材真不错啊!”身边一双色迷迷的眼睛黏在了一位棕色肤色前凸后翅的美人身上,九厥把墨镜朝下挪了挪,直到那美人走出大堂,才意犹未尽地转过头来。

    “老流氓,你是来找人还是来看妹子的,多留意留意四周!”我头也不抬地坐在沙发里翻看一本旅游杂志,边看边打量四周的情况。

    如纸片所说,这酒店的生意真的很好,一天的客人比不停一年的客人还要多。除了羡慕嫉妒恨,我也发现了有趣的事,这里的客人,少有面带笑容的,大多数都一脸焦躁,或者木然空洞,有些还隐隐透着一股子悲伤。

    奇怪,旅行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么,愁眉苦脸是闹哪样?

    九厥拿胳膊碰了碰我,顺着他的目光,我发现对面沙发上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手里捧着一本中文封面的《龙的历史》,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放眼看去,目前整个大堂里等着checkin的住客中,除了我们,便只有他一个中国人,或许他也抱着他乡遇老乡的心思在打量我们?

    再看,这家伙有样貌有身材,三十多不到四十的年纪,打扮得挺精细,简单的黑长裤黑皮鞋,价值不菲的名牌衬衫,几颗纽扣故意敞开,健硕的胸肌若隐若现,及颈的黑发十分茂盛,发梢自然地微微卷曲,几缕银白色的发丝刚好飘在两鬓,一副简约的黑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透着一股讨厌但又迷人的文艺老青年的范儿。

    “看起来你是大叔的菜。”九厥暗笑,被我狠狠掐了一把胳膊,疼得敝牙咧嘴。

    我礼貌性地朝大叔点点头,他毫无无回应,埋下头继续翻书。

    没礼貌!我撇撇嘴,可又忍不住偷看他,不是因为他的姿色,而是我忽然意识到,刚刚他看我的眼神跟普通老乡不一样,怎么说呢,就像面试官打量应聘者那样,严肃审慎,又难免一丝高高在上。

    正走神时,啪啦一声响,大理石茶几上的花瓶被一只小手给碰倒了,花瓶里的水洒了一桌,九厥忙出手扶住要滚下去的花瓶,我则顺势把整个人扑在桌上的小女孩扶起来。这倒霉孩子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见花瓶里的鲜花好看便来摘,谁知脚下一滑,差点出事。

    我打量怀-里的小家伙,四五岁的小丫头,金发碧眼的白种人,又圆又无辜的眼睛朝你一望,再大的脾气你都发不出来。

    身后,年轻的父亲拖着行李箱赶过来,一把将孩子从我怀-里夺回去,但仍礼貌地用英文跟我道谢,然后快步朝柜台那边走去。我听到他跟小丫头说:“别相信陌生人!他们都是来抢走你的!”虽然我英文不好,可我是妖怪啊,人类的任何语言我都能听懂,别这样教孩子好不!

    还没郁闷完,一个老迈的声音,讲出一口蹩脚的汉语:“对不起,请问我们可以坐下来么?”

    我跟九厥循声望去,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国老头,搀扶着一个年岁相当的老太太站在我们旁边,脚下放着一个瘪瘪的旅行袋。这老太太一看就是个身\_体差劲的主,脸色苍白,眼眶深陷,身上穿的居然是厚实的防寒服,虽然外头风雨大作温度偏低,但毕竟还是热带地区啊。

    我们赶紧起来坐下,生怕起晚了,越弱不堪的老太太就倒下去了。

    老头不住地向我们道谢,说:“老太婆身\_体不好,带她来散散心。哎呀,很久没有碰到家乡的人了,我十岁的时候腿父母漂洋过海到墨西哥,五十多年了呀,一直想回国看看,总是没有机会!”说着说着,眼睛居然还有点潮--湿----了。

    我跟九厥赶忙安慰了一下那颗苍老的赤子之心,心想这酒店到底有什么神奇磁场,引来的全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感觉不对劲的生物,敖炽那个混蛋我就不想说了,英俊没礼貌的大叔,乱教小孩的父亲,带着风都能吹倒的老伴散心的老华侨……都是奇葩呀!

    这时,柜台那边喊我的名字了,连checkin都要排号,这生意是有多热闹!当地旅游局肯定高兴死了。

    我朝柜台走过去,眼角的余光跟我说,那个英俊大叔在我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他又抬头打量我,还是用那种莫名其妙的眼神。

    天顶酒店,有意思。

    3.

    数月前,东海,龙宫。

    两名身着华服的男子,仪表堂堂,神情沉稳,正送客出门。

    来者不别人,正是天界十二神之一的战神,獠元。

    “下月最后一日,天帝当遣亲信前来取回此物,烦请转告龙王。多谢东海龙族多年来代为守护!告辞!”

    “有劳神君,请。”

    看似一场寻常的拜访,却让两位龙宫大臣锁起了眉头。

    龙宫宽敞的会议室里,龙王的亲信大臣齐集一堂,紧闭大门,连各自的手机都给关掉了。正中间的位置上,端坐着他们的王。

    他看起来有点累,靠着椅背,眯着眼睛,跟睡着了似的,却又开口道:“你们想发表什么意见?”

    大臣们沉默片刻,逐一开了口。

    “天帝为何突然要取回东西?这么多年,一直由我们看护,平安无事嘛。”

    “派獠元亲自过来,可见他对这件事十分重视。如果我们有异议,恐怕獠元会直接率天帝军来咱们家里‘拜访’呢。”

    “想想也没有什么,他们要,给他们就是了。本来就不是东海之物,锁在寒渊流里那么多年,我还嫌它冒犯了各位前龙王呢!天界的人不提,我都快忘记这事了。”

    他静静地听他的臣子们说话,獠元来时,他称病不见。东海龙王从来不是他人想见就能见的,再说,他也不喜欢天界那帮人。东海龙族历来有着与神平起平坐的地位,不受天界管辖,平日里,两边也鲜有往来,要不是当年,他的祖辈与前任天帝有些交情,这东西也不会被平白无故送到东海来。

    “王,您觉得此事要如何应对?”大臣之一小心翼翼地问。

    “小事,我自有主张。”他睁开眼,仿佛睡醒了似的,“敖炽回来了没有?”

    “回了,正吃饭呢。”

    龙王腾的一下站起来,猛一拍桌子:“越来越没规矩!回来了不先来拜见我,就知道吃!”

    大臣们不敢言语,想笑又不敢笑,整个东海之中,敢这样不将龙王放在眼里的,也就只有他这个嫡亲的孙儿了。龙王的坏脾气是出了名的,这孙儿的脾气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小到大放浪不羁,不听从任何管束,规矩对他来说只是一句废话,连东海里最牢固的冰牢都困不住他,气得他爷爷屡次高血压。这对爷孙,还真是应了那句“恶人还有恶人磨”的俗话。

    敞亮的饭厅里,敖炽抓着一个烤鸡翅膀,抹了抹油汪汪的嘴,头也不回地问:“急急忙忙喊我回来,该不是你要给我娶个奶奶了吧?”

    一个大手掌刷的一下朝他后脑勺上拍来,他一缩脖子躲开了去,转过身,怒道:“又打!这么久以来我的补品跟爱心是白寄回来了!”

    “口无遮拦,没大没小,要不是我只有你这一个孽障,我早下令将你抽筋扒皮扔到臭河之中,让小鱼小虾在你头上拉屎撒尿!”龙王咬牙切齿道。

    敖炽上前勾住他爷爷的肩膀,打了个呵欠:“老头儿,咱们谁跟谁呀,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的,狠话就省了吧,喊我回来干吗?”

    “抓贼。”

    敖炽愣了愣,打了个嗝,道:“你手下这么多打手,随便派个小分队就成了。再说,你这么有钱,丢一两件财物就当作慈善呗。”

    龙王深吸了口气,冷冷一笑:“这贼,整个东海除了你与我,只怕无人能降伏得了。你跟我来。”

    敖炽被拧住耳朵拖出了龙宫,龙王挥手召来一头金色的大鲸,上了鲸背,命令这大家伙朝龙宫的西面游去。

    大鲸的速度非常快,不是平行往前,而是呈一条下降斜线,不断往东海的底部而去。深蓝旖旎的海水在它面前乖乖分开来,起初还能看到奇妙的光线,连海水都是微温的,渐渐就变得阴暗冰凉。除了他们,四周再看不到任何活物,无数银灰色的冰屑从底部漂浮开去,越往下,冰屑的体积越大,大鲸需要用尾巴拍散它们,才能继续下潜。

    敖炽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太冷了。

    “我要是没记错,龙宫西边的海底,是寒渊流呢。老头,你不会是要抓我去跟埋在那儿的老头们喝茶吧!”敖炽定睛一看,这方向,摆明了就是去东海龙族的禁忌之地,长眠了历代东海龙王的龙墓!

    龙王不答他,大鲸继续下潜,最后,停在一片坚硬的冰地之上。它身上的光晕勉强照亮周围十来米的范围,再往外,漆黑不见五指,除了自己的心跳,这地方听不见任何声音。

    龙王跳下鲸背,走到冰地中央,抽出佩刀往手掌上鲜血涌出,却不落地,他手指一挥,蘸起龙血在面前画了个奇怪的符号,呵了声:“开!”

    一道朱红大门在冰地上凭空出现,自行开启。

    进得门去,不见灯火,却自有一片五彩祥光漂浮其中,敖炽一眼便看见立在这个奇异空间里的数十条巨大冰柱,每条冰柱里都盘旋着一条长眠的巨龙,历任龙王死去后,遗体都会被封进寒渊流中,在东海的最深处,用另一种方式永远看顾自己的子子孙孙。

    虽是第一次来这里,眼尖的敖炽还是发现,这些封存着老龙王遗体的冰柱上,留下了许多奇怪的痕迹,很像有人在这里刀光剑影一番后留下来的。

    这就有意思了,谁敢在东海龙族最神圣的地方打架斗殴,累及各位老龙王死了还不得安生呢?

    龙王一直往前走,在一块正圆形的冰台前停下脚步,这块高出地面三尺的圆台,被均匀划分成十二等分,每一等分上,都漂浮着一个三尺见方的乌色木箱,箱子的每一面都以立独行的笔法描刻着凤凰浴火的图案,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灵气与威仪。

    敖炽跟过去,看着这十二个木箱,有些惊异,不是很确定地问:“这是一直存放在咱们这儿的灵凰十二棺?”

    关于这个东西,敖炽曾听长辈们提过,在寒渊流的龙墓中,除了历代龙王的冰棺之外,还置放着十二具跟东海毫无关系的棺木,被称为灵凰十二棺。据说这十二个玩意儿早在数万年之前就被放置在此,就像无用的家具似的,没头没脑,也没有什么说法。

    “这是天界第二任天帝寄放在此的东西。”龙王道,“那时候的龙王与天界,有几分交情,于是同意将此物放置在我们最隐蔽的地方,子子孙孙看守下去,直到天界派人来取回。”

    敖炽皱眉:“我回来时,侍从们跟我说獠元来过,听说这厮如今是天帝座下的红人,他来找咱们,该不是替老家伙传话,要来拿回这些没用的棺材?”

    “有用无用,我都交不出去。”龙王看着那十二具幽幽漂浮的棺木,摇了摇头。

    敖炽一愣,不解地看着圆台,数了数,道:“十二个,没少,不都在这儿么。”

    “你看凤凰的眼睛。”

    “凤凰眼睛?”敖识仔细一瞧,这才看出每具棺木的棺盖上,那本该光波流转的凤凰服睛,都只剩下了一只,另外一只眼睛的位置,只留下一个丑陋的黑窟窿。

    “真正的棺不是木箱子,而是每个箱子上的那一只凤凰眼,只有拇指头大小的上古奇物——青珀。”龙王转过头,看定敖炽,“现在,整个东海只有你我两人知道,灵凰十二棺早已被盗,只留下了无用空壳。”

    敖炽略一思索:“这些东西闲置在这么久,谁能突破龙王封印来龙墓撒野?还有,这些狗屁棺材里躺的是什么?天界的东西为什么要放在我们东海的地盘?”

    龙王长叹一声,沉默半晌,一脸深沉地说:“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这些棺木之中究竟是十么,你信么?”

    “老头,别耍你唯一的孙儿。”敖炽瞪眼。

    “连我爷爷都不知道。”龙王苦笑,“恐怕当年接手的祖辈都不知道。不过是友人托付的小物件,谁都没有去深究。多年来,它们悄无声息地躺在这里,丝毫存在感都没有。”

    “好吧,我对那些棺材也没有兴趣,你喊我回来的中心意思,就是告诉我现在人家要拿回自己的东西但我们给弄丢了,而且这事还不能被别人知道,所以,”他站到自己爷爷面前,指着自己,“你打算把这个麻烦丟给我?”

    “就是这么个意思。”龙王点头,“我要坐镇龙宫,自由有限。你这不肖子,为东海做一点贡献又何妨!”

    “我曾经为东海贡献过二十年!前年年底差点连命都没了!你还敢污蔑我!”敖炽气愤难耐,大声驳斥。

    “别跟我横!”龙王瞟了他一眼,别有深意道,“我比你好不到哪里去,这件事情的发生,我要负很大责任。我从没有兴趣知道棺木里有什么,现任天地突然要取回我们也懒得管,我们只是单纯的保管者,但现在东西没了,我们就会有麻烦。”他停顿了许久,猜到,“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当年谁拿走了它们。”

    “谁?”敖炽服睛一亮,知道主谋是谁,那什么都好办了。

    “那个贼,他从前的名字我快不记得了。”龙王看着急切等待答案的敖炽,“不过,他现在的名字,叫……羽蛇神。”

    4.

    “是羽蛇神,来来,快来拜一拜!”

    酒店二楼的走廊上,我被老华侨拽过去,不想抹杀老人家的好心,便跟着他一道合掌闭眼,对着摆放在走廊尽头的小桌子乱拜了几下。桌子上,摆着一座金漆闪闪的大蛇塑像,背后一双羽翼嚣张展开,雕像前还摆放着各种食物作为供品。

    这雕塑,跟扑克牌背后的玩意儿一模一样。我所知道的是,古玛雅人把这种长羽毛的蛇奉为神灵,他们相信所谓的羽蛇神能賜给他们所需要的一切,是他们心中最伟大的存在。但我从来以为这个“神”只是玛雅人根据图腾什么的杜撰出来的精神寄托,类似的东西世上有很多,不是什么都能被称为神的。而且,横竖看这神像,我都只觉这位“羽蛇神”的眼睛里,只有凶光未见慈爱。

    “神啊,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让小玉继续留在我身边!”自称姓黄的老华侨,虔诚地咕哝了很久,我断断续续听到这些。

    随后,我搀着他的老伴儿,九厥拎起他们的行李,一路将他们送到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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