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救美的英雄-《长安小饭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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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酷夏中的人们一天天熬着,终于熬到了立秋,但并没有梧桐叶落,太阳依旧很大,蝉依旧燥着,起床时席子依旧粘后背,这样的立秋,沈韶光实在没什么心思“贴秋膘”。

    又熬了几日,进入末伏,天阴,微有些风,终于似乎有了点“秋意”。沈韶光活泛过来,宣布她要吃“烙饼摊鸡蛋”。

    并且要求多多,饼要厚一点的,里面要有七八层瓤的,不要薄薄的春饼,不要发面,不要加肉馅儿,不要加椒盐,不要放腌香椿芽,不要加很多葱花……对卷鸡蛋的大饼来说,那些都是“异端邪说”,就要只放盐和油的烙大饼,这样才不会抢了所卷之物的味道。

    于三让她气笑了:“那炒鸡子是不是也只放盐?或者只炒蛋白、只炒蛋黄?”

    沈韶光耍起网络时代的贫嘴:“鸡蛋与葱花才是绝配,没有葱花的炒鸡蛋是没有灵魂的。”

    于三“呵”一声,灵魂……

    沈韶光想了想,“用大饼卷烤羊肉串儿也不错,卷炸小肉丸子,炸鹌鹑蛋,炸茄合子……唔,炸些小鱼小虾也好,酥脆酥脆的。其实我们的卤猪耳朵、卤猪脸子肉也很适合卷着吃啊。”

    于三连“呵”都不“呵”了。

    沈韶光其实就是一时说溜了嘴,看于三公主的神色,赶忙打住:“还是卷鸡蛋,卷鸡蛋……”

    阿圆和阿昌哈哈大笑。

    沈韶光觉得自己这老板娘当得真没尊严。

    中午的时候,沈韶光到底吃上了她的大饼卷一切,并成功地吃撑了,而且吃的时候被早来的食客看到,也点了一份,然后一个传一个,让唐朝人民也过了个地道的末伏日——“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大饼摊鸡蛋。”

    看着堂上食客们一个个捧着比胳膊还粗的卷饼或斯文或粗犷地吃着,于三是真的没脾气了。你要说春天的时候咬春吃春饼,是都想吃个新鲜,这会子,大饼卷各种肉、蛋、菜,有什么特别的?至于的吗?

    沈韶光在柜台后笑眯眯地看着被自己安利到的客人们,目光扫过某个格外优雅从容的,便想到林少尹,不知道清风朗月的林少尹捧着大饼开啃是个什么样的景象?

    这阵子林少尹似乎有些忙,时常都是晚饭以后小酒肆快打烊了来坐一会儿。沈韶光猜他在忙皇帝秋祭以及京里谣言的事。人家这个时候来,沈韶光再恶趣味,也不能上大饼卷一切,只好给蒸一碗蜜糖牛乳蛋,或者更干脆直接上蜜桃酪浆。

    小酒肆里岁月静好着,外面气氛却颇有些紧张。听闻城西北蛤蟆沟子的蛤蟆死了很多,弄得京里人议论纷纷;粮肆里的米粮涨价越来越多,有的米粮店干脆只开下半天,又贴出断货的告帖,有人怕买不到粮,在粮肆门口排起了长队。让沈韶光恍惚看到了前世抢盐的场景。

    阿圆问:“小娘子,咱们也再多存些米粮吧?我听人说什么‘丙戌炎炎,丁亥难难’,今年不就是丙戌年吗?明年会不会有什么事啊?会不会真的没东西吃啊?”

    沈韶光早在谣言初起的时候就在后面仓房里囤了些米粮,够小酒肆用上两个月的,这会子却不着急了——两个月朝廷应该能把这事摆平了吧?摆不平就差不多该乱起来了,囤再多粮食也没用,反而招灾惹祸。

    沈韶光安慰阿圆:“傻孩子,哪那么多未卜先知啊?今年虽然热,但是雨水还不错,听卖鱼的曲大郎说夏粮收成还行,秋粮应该也问题不大,所以,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阿圆听小娘子说得在理,也便不理会了;阿昌是万事不管,只听小娘子的;于三早在沈韶光半个多月前囤粮的时候便问过了,此时见京里果真如小娘子说得一般粮价攀升,摇摇头,钻进厨房去忙他自己的。

    末伏最后一天,外面下起细细的雨丝,伴着点小风,舒适凉爽得很。

    总是冷漠脸的于三看看天,难得地说了一句:“一阵秋雨一阵凉啊。”

    沈韶光笑起来,这就秋雨了?保证天晴了还是热成狗。

    于三瞥她一眼,沈韶光赶紧收一收。于三想起她前两天说的“贴秋膘”,突然道:“今日这膘可以贴了。”

    可见今天这场凉快的雨着实得于三公主待见,为让三公主高兴,沈韶光笑道:“肉贩来了看有没有猪肘子,我给你们炖肘子肉吃。”

    让沈韶光说着了,今日果真有肘子,又肥又大又新鲜,沈韶光把两个肘子都留下了。

    正在清洗猪肘的时候,外面坊丁敲锣,在坊门口和坊内主要街道路口贴朝廷布告。把肘子用清水泡上,沈韶光洗净了手,打上伞出去看。

    嚯!竟然把谶语谣言制造者抓住了!

    始作俑者是玄真观的道士们,这观主清虚是从终南山上下来的“高士”,便是他编造谶语,让弟子散布出去,又派人药杀青蛙,妄图挑动人心不安。据其弟子说,下一步还计划往水井下药并使用魇法制造灾役,然后清虚再出面“祛灾驱邪”,以获取名利。

    “竟然是他!”围观百姓一片哗然。

    沈韶光挤不到前头去,便在后面听科普。

    “看着仙风道骨的,没想到是这样的人!太常鲁少卿宴客,他便是座上宾,这道士似与不少公卿都相熟。”

    “你不晓得,这观宇便是一位韩刺史捐与他的旧宅。”

    除了科普的,更多还是骂声。

    “这狗道士真太不是东西了!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妄图制造灾役!”

    “把他们都抓起来砍了也不冤枉。这阵子人心惶惶,原来都是他们弄得鬼。”

    “天杀的,耽误多少事!不瞒你们说,我新货都没进,盘算着要不要带着家小回山南道避难呢。”

    也有人感念皇帝,“多亏陛下圣明烛照,我大唐有上天庇佑,这些宵小奸计才不能得逞。”

    自然也有更明白些的,“后面是京兆的印,京兆这回事情办得好!”

    “京兆少尹就住我们坊,那位郎君长得好倜傥模样,谁想竟是个强贞果敢的……”

    沈韶光听了一耳朵各式评论回去,接着收拾她的猪肘子。

    以沈韶光看来,那位坊间邻居夸林少尹,应该大抵没夸错。因为林少尹的上司京兆白府尹是有名的老油条。前阵子楚家阿叔来,喝醉了,还说起这位“故人”的旧事,又说他这些年一直谋求外任,以远离朝中纷争,没想到还是被拎回来放在了麻烦不断的京兆。

    这件谶语案先是毫无动静,然后暴风骤雨一般一举拿办了在士绅中颇有名望的“高士”,这样果敢铁腕,应该不是这位老油条所为,更甚至,林少尹这样做,不知道要跟白府尹费多少唇舌。还有这“使知之”的布告……沈韶光又想起林少尹那天说的话来。

    “那位郎君长得好倜傥模样,谁想竟是个强贞果敢的……”是啊,还有点言出必行的意思呢。

    只是这布告上说的,好像也有不尽不实之处,一窝道士有这么大能量搅和得京城不安?费这么大周折,冒着杀头的危险,就为了卖点儿符赚名声赚钱?这不大符合犯罪经济学啊。

    沈韶光摇摇头,又给猪肘子换了一盆清水泡着。

    因不上宴席只是自家吃,两个猪肘都是剁成块的,烧的时候省时、省事、好入味、易着色。

    看肘肉泡得差不多了,便冷水下锅焯烫,去除杂质和血水,沸上一小会儿,捞出来控干。

    炒锅放油,放大量的糖,看糖起大泡了,便把焯过的肘子肉扔进去,翻炒,然后略放些清酱汁和黄酒,扔进葱姜和装了桂皮陈皮等香辛料的布袋,开炖。

    闻着厨房里弥漫的浓郁肉香气,沈韶光从打开的窗户往外看,雨似乎有些密了,屋檐下阿圆正在喂那几只野猫吃食,几只小东西似乎并不很饿的样子,吃相庶几算得优雅了,沈韶光突然生出些幸福感来。社会安定好啊,宁做盛世猫,不当乱世人。

    沈韶光又想到自己库房里的米粮,看来还是囤多了,早知道林少尹这么神速,还可以再少买一些,这样的天气,米粮容易发霉啊……

    林晏又是午饭的尾巴上来的,但是运气着实好,因为沈小娘子对阿圆和阿昌的限制,砂锅里还有一碗肘子肉,林少尹因此便吃上了沈小娘子亲手做的大餐。

    一碗香稻饭,一盘红腴酥烂的肘子肉,并百合香芹、水晶虾饼、清炒莴苣等几道素淡的菜肴,林晏吃得很香甜。

    沈韶光来问:“郎君是吃冬瓜肉圆汤,还是青菜豆腐羹?”

    林晏笑道:“青菜豆腐羹吧。”

    沈韶光点头:“加些腊肉末,倒也有味儿。”正要转身走,却听林少尹问:“今日的肉似与往日的味道略有不同。”

    沈韶光又转回头来,“是吗?”

    看她神情便知道自己猜中了,林晏翘起嘴角,“很好吃。”

    明明没什么的几个字,沈韶光却似听出些情味儿来,轻咳一声:“那就多吃点儿,贴秋膘嘛,呵呵。”

    “好。”林晏微笑道。

    沈韶光转身回厨房去做汤,她发现自己的意志力血条在面对林少尹时掉得格外快……

    听林少尹说“好吃”,坐在柜台后剥豆子的阿圆心道,那是!小娘子亲自烹的,怎么一样?于三郎还是更擅长鱼、羊一些。阿圆又恨恨,小娘子明明说这锅肘子肉不待客,还说锅里的肉给我留着晚上吃……骗人!

    沈韶光端着青菜豆腐羹出来,林晏已经差不多吃饱了。

    沈韶光给他盛了一小碗羹汤,想起早晨的事,“今晨坊里贴了告示,说抓住那造谣言的人了,真好。”

    “那道士是拿住了,审也审出了些东西,但——”因上次的长谈,林晏不瞒她,“此案没那么简单。”那告示贴出来主要是为了“安民”。

    沈韶光懂他的意思,京畿之地,首重安稳。咱小老百姓,求的不就是个安稳吗?沈韶光笑道:“当日我说天下海清河晏,长安城富庶安宁,并非敷衍。能在诸位郎君治下,实在是幸事。”

    对上她真诚的目光,林晏停顿了好一会子,才道:“多谢。”

    外面雨声沥沥,屋里三花猫蜷卧酣睡,柜后阿圆哔哔啪啪剥豆子,一片安详。

    末伏的热到底已经是强弩之末,时候进入了七月,连日阴雨,天真的凉快了下来。秋雨中,沈记又进入了“花糕季”,有了探花郎花糕的招牌,今年的七夕花糕订单尤其多。

    对于这秋雨,容易感怀的人说是天上的牛郎织女在哭,有个士子写了《翠眉儿·七夕》,前记说“七月秋雨绵绵,于崇贤坊沈记酒肆品绝美七夕花糕,感牛女事,故作此篇。”

    “……未及诉别情,经年再见,离人恨重。但愿一心两处同,潇潇雨,迢迢风。”

    沈韶光感慨,多伤怀的词啊,亲自端着笔墨,请这士子题于诗壁。

    自学写字后,阿圆对字比较敏感,让沈韶光解释这写的什么,沈韶光与她讲了一遍。

    阿圆摇头:“这牛郎胁迫织女,不是好人!我如今只盼着织女那斯什么什么魔的胡人病赶紧好。”

    沈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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