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盟犹在,情缘难续-《曾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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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龙用水族的语言,无声地道谢。

    青色的大鱼却理都不理他,身体变小了一些,像陀螺一样快速地旋转,一边旋转一边冲向前方,一道巨大的漩涡在他身体周围形成,卷动着水都随它而去,远离了泽州城。

    应龙微笑着闭上眼睛,任由水浪带着他重伤的身躯流向大海。

    在他的龙身前仍能趾高气扬的鱼大概只能是传说中的北冥神鲲。

    这种万年不见的家伙都出现了,这场水患应该能化解。

    因为炎灷、洪江、珞迦的刻意掩藏形迹,夷澎没有看到炎灷、洪江、珞迦他们,只是看到一条青色的大鱼突然出现,原本要毁灭整个泽州城的洪水竟然被三股强大的灵力牵引着,向三个方向流去,最后涌入了三条河道,虽然沿途也摧毁了无数良田屋舍,令荒野大水弥漫,可就像是三条被驯服的恶龙,即使作恶,也只是小打小闹。

    夷澎很是震怒失望,应变却非常迅速,立即命轩辕休带兵进攻。

    神农族即便设法引开了洪水,可全部的力量都放在了引水上,泽州城的防守应该正薄弱。

    当大军趁乱袭到泽州城下时,他们突然看到城楼上端坐着一个红袍男子。

    “赤宸,是赤宸!”

    轩辕族都知道,赤宸打仗时,不开战则已,一旦开战就会十分残忍嗜杀,几乎不留活口。

    甚至很多人说他红袍的颜色格外耀眼夺目,是因为他喜欢用人的鲜血浸染自己的衣袍。

    听说赤宸死时,轩辕的大将们都松了口气,可现在突然看到赤宸像鬼魅一般出现在城楼上,都傻了眼。

    轩辕休惊慌地问夷澎:“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

    如今怎么办?”

    夷澎本来十分肯定此时的泽州城防守薄弱,可赤宸在城头临风而立,一言不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让他犹疑不定。

    进攻?

    不进攻?

    赤宸笑问:“你们到底打是不打?”

    夷澎对轩辕休说:“不如先退三十里,五哥觉得呢?”

    轩辕休忙道:“我也是这个想法。

    他们的粮草维持不了多久,迟早要投降,我们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夷澎嘴角微挑,看着赤宸,阴沉地一笑。

    赤宸看到轩辕族的士兵开始后退撤离,暗松了口气。

    其实他此时站立都困难,完全是咬着舌尖在强撑,就是一个最普通的神族将领都可以打倒他。

    躲在暗处的阿珩终于放下了心,她举目望去,泽州城外的荒野到处都是水,无数农田屋舍被摧毁。

    一场战争似乎不管怎么打,从某个角度来说都是输。

    洪江带着神族士兵最先回来,果然不愧是水神,只有几个下属轻伤。

    一会儿后,炎灷和珞迦也领着士兵回来,珞迦面色泛白,炎灷十分狼狈,冠发凌乱,衣袍上绣着的烫金五色火焰都被淤泥模糊,士兵有两个重伤。

    看来不管神族的灵力再高,和自然孕化的相克之力争斗都不容易。

    紧随其后,风伯和雨师领着兵士说说笑笑地回来了,一群人因为灵力耗竭,走路都是歪歪扭扭,可神采飞扬、眉飞色舞,完全不像是刚从死地走了一圈的人。

    大劫化解,人人都十分兴奋,笑声不绝于耳。

    风伯挨着墙根,一屁股坐到地上,“总算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我说,咱们要不要来点酒庆祝一下?”

    ……

    刹那间,喜悦的气氛荡然无存。

    没有一个人说话,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炎灷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驾驭着毕方鸟离去了。

    洪江想说点什么,又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几百年的争斗下来,他和赤宸之间虽不如炎灷和赤宸的仇怨深,可也绝对不浅。

    他沉默地对赤宸拱拱手,驾驭坐骑鳛鳛鱼离开了。

    风伯喃喃说:“当我什么都没说!”

    珞迦笑着对赤宸、风伯和雨师客气地说:“轩辕的军队还在我营帐外徘徊,我也告辞了,酒就下次喝吧。”

    化蛇载着珞迦消失在云霄中。

    一直微笑不语,站得笔挺的赤宸突然喷出一口血,直直向后栽去,昏死在地上,风伯赶紧大叫巫医。

    巫医查看了一下病情,神色惨变,哆嗦着说:“精气全无,元神溃乱,只怕、只怕……要准备后事了。”

    风伯呆住,魑、魅、魍、魉一把抓住巫医,抡拳要打,“你说什么?”

    躲在暗处的阿珩再顾不上回避,快步而来,查探着赤宸的身子。

    阿珩说:“他重伤在身,没有静心休养,反倒强行耗损精元,用寿命换取灵力,如今伤上加伤,很严重,再不及时救治,的确有生命之险。”

    风伯忙问:“赤宸的修炼方法和我们都不同,我也不敢乱送灵气给他,有什么办法能帮上他吗?”

    阿珩想了想说:“你相信我吗?

    如果相信,把赤宸交给我,我会治好他。”

    风伯不清楚阿珩的身份,但从赤宸的言行中也约略感觉得到赤宸爱的女子大有问题,否则以赤宸任情不羁的性子,何至于这么多年一直苦苦压抑?

    风伯有些犹疑不定,一直沉默不语的雨师嘶哑着声音说:“你是赤宸选择的女人,我相信你。”

    风伯看雨师向他点点头,想到赤宸现在危在旦夕,也立即说:“我相信你。”

    “那就把赤宸交给我,等他再回来时,灵力会比现在更高!”

    阿珩抱起赤宸,叫来阿獙和逍遥,对他俩低声说:“去百黎。”

    百黎的山上都是怒放的红色桃花,云蒸霞蔚,肆意热烈,比朝霞更绚烂,比晚霞更妖娆。

    白色的祭台伫立在桃花海中,古老沧桑,肃穆庄严。

    桃花林内,微风拂面,落英缤纷,祭台四周的兽骨风铃叮叮当当,时弱时强,时断时续地响着。

    阿珩抱着赤宸,沿着白色的石阶快步走上祭台,把赤宸放到祭台中央。

    逍遥和阿獙自觉回避到桃花林,去戏耍休憩。

    天色黑沉,距离日出还有三个多时辰。

    阿珩枕着赤宸的胳膊,躺在他身畔,仔仔细细地看着他,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此时切切实实地感受着他的气息,一年来的焦灼不安、担忧挂虑才真正平复。

    他们俩自从相见,一直没有机会说话,没见他之前,有很多话,见了他之后,反倒发现无话可说。

    阿珩依偎在赤宸怀里,闭上眼睛,静静地睡着。

    东边的天空渐渐透出一线鱼肚白,太阳就要升起了。

    厚厚的云积在天与地的交接处,太阳在努力挣扎着冲破一切阻碍,让光明照向大地,使万物得以生长。

    阿珩坐了起来,专注地凝望着太阳,好似能感受到它的努力和挣扎,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云海翻腾起涌,波澜壮阔,却无法再束缚住光明。

    太阳最后用力一跃,冲开了一切黑暗,整个天际光芒绽放。

    阿珩丝毫不回避刺眼的光芒,定定地看着太阳,手紧紧地握着赤宸的手。

    也许黑暗之后仍是黑暗,可只要坚持,无数个黑暗的尽头会不会有一线光明呢?

    赤宸缓缓睁开了眼睛,身周霞光潋滟,繁花似锦,可这一切的美丽绚烂都比不上——她握着他的手,坐在他的身边。

    他由衷地笑了,喃喃低语:“阿珩,我们又回家了。”

    阿珩手指放在他唇上,摇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她低头凝视着他,没有一句言语,眉梢眼角的情意却将一切都说明了,丝丝缕缕,缠绵入骨。

    阿珩的灵力带着太阳的力量缓缓流入赤宸的身体,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在舒展,眼睛渐渐闭上,他的神识沉入温暖的黑暗,被厚厚地包裹起来,就好似化作了一颗种子,只等有一块肥沃的土地,就可以再次发芽,茁壮成长。

    赤宸的伤势稳定了,阿珩却痛得身子直打哆嗦,她的两只胳膊连着肩膀都被灼伤,有的地方火红,有的地方焦黑,好似被烈火焚烧过。

    阿珩忍着疼痛抱起赤宸,走进桃花林,逍遥落到她面前。

    阿珩道:“赤宸上次的伤非常重,若没有一个比归墟灵气更充盈的地方锁住他的灵体,他只怕已经魂飞魄散,我想了很久,也许只有传说中的圣地北冥,是你救了他吗?”

    逍遥昂着头,得意地叫了一声。

    “你与他之间,他肯定不会向你道谢,不过我要谢谢你。”

    阿珩把赤宸交给逍遥,对逍遥行礼,“他为了来见我,耗损了太多精元,若不赶紧调理,后患无穷,随时有可能灵毁体崩。

    如今天下诸事纷争,以他的性格,只怕不会静心养伤,我强行把他的灵识封住,麻烦你带他去北冥,等他再次醒来时,身体就会真正康复,灵力也会因祸得福,更上一层。”

    逍遥抓起赤宸,展翅而起,飞向天际。

    阿獙歪头看着高空,长长地嘶鸣。

    阿珩站在桃花树下,仰头目送着他们,直到再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依旧痴痴而望。

    半晌后转头,看到阿獙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她,似乎在问,明年桃花盛开时,是不是就又能和赤宸、逍遥一起玩了?

    阿珩心酸难耐,眼泪冲到了眼眶,阿獙并不明白轩辕王和神农王的战争改变了整个大荒的命运,更不懂得青阳的死已经把她和赤宸隔绝在了天堑两侧,大江可以船为渡,高山可以鸟为骑,亲人的尸骨,何以跨越?

    桃花纷纷扬扬地落着,拂在她的脸颊、肩头,过往的一切栩栩如生地从她眼前掠过,去年的今日,她还兴冲冲地布置着他们的家,憧憬着长相厮守。

    没想到,家仍在,缘已断。

    从此之后,年年桃花盛开时,他们却永不会再相逢于桃花树下。

    阿珩泪落如雨,咬破食指,以血为墨,在桃树干上写道:

    承恩殿上情难绝,桃花树下诺空许,永诀别,毋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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