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童年(中外文学名典藏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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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上帝原谅,我说死人的坏话!”外祖父气呼呼地骂道。

    我感到受了污辱。

    “啊哈,你还撅起了嘴!”他拍了一下我的头,又说,“星期六吧,我要抽萨希加一顿!”

    “什么是‘抽’?”

    大家都笑了。外祖父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心里开始琢磨“抽”和“打”的区别,我知道“打”是怎么回事,打猫打狗,还有阿斯特拉罕的警察打波斯人。可我还没见过打小孩。

    舅舅们惩罚孩子时,是用手指头弹他们的额头或后脑勺。孩子们对此似乎习以为常,摸摸弹得起包的地方,又去玩了。

    我问:“疼吗?”

    他们勇敢地回答:“一点也不疼!”

    为了顶针的事,他们就挨了弹。

    有天晚上,吃过晚茶,正要吃晚饭,两个舅舅和戈列高里一起把染好了的料子缝成一匹一匹的布,最后再在上面缀个纸签儿。

    米霍亚舅舅要跟那个眼睛快瞎了的戈列高里搞个恶作剧,他叫9岁的侄子把他的顶针在蜡烛上烧热。撒沙很听话,拿镊子夹着顶针烧了起来,烧得快红了以后,偷偷地放在戈列高里手边,然后就躲了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外祖父来了,他想帮帮忙,于是坐下来,不紧不慢地戴上了顶针。

    我听见叫喊声跑进厨房时,外祖父正用烫伤了的手指头掸着耳朵,他一边蹦跶,一边吼着。“谁干的?你们这群混蛋!”

    米霍亚舅舅趴在床上,用嘴吹着顶针儿。戈列高里依旧缝他的布料,不动声色,巨大的影子随着他的秃头晃来晃去。雅可夫舅舅也跑了进来,掩面而笑。外祖母正用擦子擦着土豆。米霍亚舅舅抬头看了看,突然说:“这是雅可夫的萨希加干的!”

    “胡说!”雅可夫大吼一声跳了起来。

    他儿子哭了,叫道:“爸爸,是他让我干的!”

    两个舅舅骂了起来。外祖父这时候已经消了气儿,用土豆片儿糊到手指头上,领着我走了。大家一致认为是米霍亚舅舅的错误。

    我问:“要不要抽他一顿?”

    “要!”外祖父斜着眼看了我一下。

    米霍亚舅舅却火了,向我母亲吼道:“沃尔沃拉,小心点你的狗崽子,别让我把他的脑袋揪下来!”

    母亲毫不示弱:“你敢!”

    一时大家都沉默了。母亲说话经常是这么简短有力,一下子就能把别人推到千里之外。

    我知道,别人都有点怕母亲,外祖父跟她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我对这一点感到特别自豪,曾对表哥们说:“我妈妈的力气最大!”谁也没有表示异议。

    可是星期六的事儿却动摇了我对母亲的这个信念。

    星期六之前,我也犯了错误。我对大人们巧妙地给布料染色的技术非常感兴趣,黄布遇到黑水就成了宝石蓝,灰布遇到黄褐色的水就成了樱桃红。太奇妙了,我怎么也弄不明白。

    我很想自己动手试一试。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雅可夫家的撒沙。撒沙是个乖孩子,他总是围着大人转,跟谁都挺好的,谁叫他干点什么,他都会听命服从。几乎所有的人都夸他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只有外祖父不以为然,斜着眼瞟一下撒沙说:“就会卖乖讨巧!”

    撒沙又黑又瘦,双目前凸,讲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常被自己给咽住。他总是东张西望地,好像在窥伺什么时机。有时候,我挺讨厌他的。

    相反,我挺喜欢米霍亚家的撒沙,他总是不大爱动的样子,静静的,从不引人注目。他眼睛里的忧郁很像他母亲,性格也温和。他的牙长得很有特点,嘴皮子兜不住它们,都露在了外面。他常常用手敲打自己的牙取乐,如果别人想敲一下也可以。他总是孤零零的,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或是在傍晚的时候坐在窗前。

    和他一起坐着很有趣,常常是一言不发地一坐就是一个小时。我们肩并肩坐在窗户前,眺望西天的晚霞,看黑色的乌鸦在乌斯可尼耶教堂的金顶上盘旋。乌鸦们飞来飞去,一会儿遮住了暗红的天光,一会儿不知又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剩下一片空旷的天空。看着这一切,一句话也不想说,一种愉快,一种甜滋滋的惆怅充满了我陶醉的内心。

    雅可夫家的撒沙讲什么都头头是道的。他知道我想染布以后,就让我用柜子里过节时才用的白桌布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染成蓝色的。

    他说:“我知道,白的最好染!”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桌布拉到了院子里,刚刚把桌布的一角按入放蓝靛的桶里,兹冈就不知道从哪儿跑来了。他一把把布夺过去,使劲儿地拧着,急忙向一边盯着我工作的撒沙喊道:“去,把你奶奶叫来!”

    他知道事情不妙,对我说:“完了,你得挨揍了!”

    外祖母飞跑而至,大叫一声,几乎哭出声儿来,大骂:“你这个别尔米人,大耳朵鬼!摔死你!”

    可她马上又劝兹冈:“沃涅加,千万别跟老头子说!尽量把这事儿瞒过去吧!”沃涅加在自己五颜六色的围裙上擦着手,说:“就怕撒沙保不住秘密!”

    “那,我给他2戈比!”

    外祖母把我领回了屋子里。

    星期六。晚祷之前有人叫我到厨房去一下。厨房里很黑,外面下着绵绵不断的秋雨。昏暗的影子里,有一把高大的椅子,上面坐着脸色阴沉的兹冈。

    外祖父在一边摆弄着浸在水桶里的树条儿,时不时地舞起一条来,嗖嗖地响。外祖母站在稍远的地方,吸着鼻烟,念念叨叨地说:“唉,还在装模作样呢,捣蛋鬼!”

    雅可夫的撒沙坐在厨房当中的一个小凳上,不断地擦着眼睛,说话声都变了,像个老叫花子:“行行好,行行好,饶了我吧……”

    旁边站着米霍亚舅舅的两个孩子,是我的表哥和表姐,他们也呆若木鸡,吓傻了。

    外祖父说话了:“好,饶了你,不过,要先揍你一顿!——快点快点,脱掉裤子!”说着抽出一根树条子来。

    屋子里静得可怕,尽管有外祖父的说话声,有撒沙的屁股在凳子上挪动的声音,有外祖母的脚在地板上的摩擦声,可是,什么声音也打破不了这昏暗的厨房里让人永远也忘不掉的寂静。

    撒沙站了起来,慢慢地脱了裤子,两只手提着,摇摇晃晃地趴到了长凳上。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我的腿禁不住也颤抖了起来。

    瓦尼卡把撒沙捆到了凳子上,两只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脚。

    “阿列克塞,你过来,近点儿!”

    “听见没有?我要让你看看什么是‘抽’!”外祖父这样向我吼着。

    说完了抡起胳膊,啪地一下打了起来。撒沙的嚎叫声陡起。

    “装蒜,让你叫唤,再尝尝这一下!”

    每一下都是一条红红的肿线,表哥杀猪似的叫声震耳欲聋。

    外祖父毫不为之所动:“哎,知道了吧,这一下是为了顶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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