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垒分明-《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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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惊才又问:“是否方便我说几句?”

    沈玉倾道:“请!”

    唐惊才进了屋,跟众人一一打了招呼。她见众人席地而坐,不分主次,笑道:“沈公子真是个好人。”

    她也不端架子,整了整裙子,坐在沈未辰旁边。小八稍微挪了挪,给她让出些地方。

    沈玉倾问道:“大小姐来意为何?”

    自入唐门以来,这位大小姐深居简出,倒像是刻意避开他们似的。唐绝艳卷入权力风暴,这姐姐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

    唐惊才眼波流转,看了看沈玉倾,道:“我本有些犹豫,见你们这样不分主仆地坐着,那点疑虑便打消了。沈公子,朱大夫应该不只是你手下客卿,更是朋友知己,你定当想救他,对吧?”

    沈玉倾道:“这是当然,大小姐有什么法子?”

    唐惊才摇头道:“刑堂是奕伯父管的,二丫头是副堂主,她比我使得上力。我来,是有件事拜托你们。”

    沈玉倾疑惑道:“在唐门的地界,沈某还有什么能帮上大小姐的?”

    唐惊才低头道:“我想请你们帮二丫头。”

    沈玉倾讶异道:“这是何意?二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他这讶异几分装傻几分当真,唐绝艳的处境他自然明了,可讶异的是,唐绝艳似乎对这位大姐颇不以为然,即便在祭祖大典上两人也是各忙各的,不见交谈,唐惊才竟然亲自出面为妹妹求援?

    唐惊才看着沈玉倾,说道:“沈公子来到唐门有段时日了,该听过些风言风语,祭祖大典上发生的事,难道还看不出端倪?”

    沈玉倾道:“唐门的家务事,听完也不好往心里去。在下此行只为四叔求婚,别无他意。”

    唐惊才愣了一下,说道:“唐门有传言,说小妹不是亲生的,她不姓唐。”

    沈玉倾道:“祭祖大典上确实听大少爷提起这事,想来只是谣传而已。”

    唐惊才摇头道:“谣传是没错,但空穴来风其来有自。二丫头这几年很得太婆疼爱,风头又健,里外都传太婆想让她接班,故意放了这谣言。这谣言不真,只是大伙盼着是真,大伙都盼着的事就假不了。”

    沈玉倾这才发觉,这大小姐不仅端庄美艳,对人情世故局势分剖也是透彻,不由得多了几分佩服。

    唐惊才叹道:“太公装傻装了半辈子,父亲又……难免让她瞧不起男子。二妹的榜样便是太婆与娘,娘走得早,少了约束,她性格更是偏激,目中无人是她的毛病。可她是真有本事,假若她是男子,那些叔伯兄弟谁敢多说闲话?不过就是瞧不起女人。太婆管了他们三十年,二丫头这么年轻,往后还得再管他们四五十年,这口气吞不下,所以拿着外姓说事。”

    沈玉倾听她言语中对自己妹妹颇多维护,他与沈未辰感情最笃,同为九大家传人,更知这般情谊难得,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道:“大小姐对令妹当真关心。”

    小八问道:“大小姐也希望令妹当掌事吗?”

    唐惊才微笑道:“有了太婆这个榜样,又是朝夕相见,你说,哪个唐门姑娘能没点想望?太婆常对我们说,男人跟女人都一样。女人能做的事,男人未必能做;男人能做的事,女人能做得更好。尤其美貌的女人,男人见了心摇神驰,乱了方寸,随时可以收服。”

    沈未辰道:“这话跟楚夫人说的差不多,只少了说美貌的后半段。”

    沈玉倾的母亲楚夫人最是厌憎轻女重男之风,常说巾帼不让须眉,只是母亲从不自恃美貌,反觉得女人仗恃美貌是种自辱。他又想起段家寨寨主和看尽风月的朱门殇都先后栽在唐二小姐手上,觉得冷面夫人这话有理,比起母亲的志高气大更务实了些,同时也心生警惕,暗道自己可不能轻易被美色所惑。

    唐惊才接着道:“我小时候就跟二妹一样,想着未来能继承太婆衣钵。太婆要女人家美貌,我用心打扮,你们可想见不到,那时我穿衣的风情可不比二妹逊色多少。”她像是想起那段日子,甚觉怀念,不由得微笑起来,又接着道,“二丫头长得快,十二岁就有了身形,我记得那一日,她借了我的紫纱叉裙,从房里走到议事厅找太婆,一路上不知看掉了多少侍卫的眼珠子。”

    “那一日起,我就改换服装,当起良家妇女来了。”唐惊才不禁掩嘴笑道,“我终于懂了太公为啥装了半辈子傻。最好的衣裳,只有最适合的那个人穿起来才好。”

    一般女子见着有人穿衣服比自己好看,多半嫉妒,唐惊才不仅未如此,反甘心退让,沈玉倾不禁佩服她大度,又疑问道:“那日祭祖,我瞧你们姐妹甚少交谈,还以为你们感情不睦。”

    “二妹的性格,谁也不好亲近吧。”唐惊才叹了口气,“她比我聪明,年岁又近,我管不住她,也不知怎么与她亲近,可她终究是我妹妹。”说着又望向沈玉倾,“我也羡慕你这样的哥哥。”

    沈玉倾心想:“若是小妹也是二小姐这种性格,我也亲近不了。”一面问道:“你要我们怎么帮二小姐?”

    唐惊才道:“眼下我也无计可施。青城是座山,有依靠总比没有好。柳叔奕叔他们那边的消息我会去探听,若有动作,就来帮你。还有件事,”她接着道,“别让二妹走岔了路。”

    沈玉倾道:“我这边若有消息,也会通知大小姐。”

    唐惊才起身一揖,道:“多谢大家了。”

    众人连忙起身回礼。等唐惊才去后,沈未辰才道:“想不到唐大小姐这么疼妹妹。”

    沈玉倾道:“虽说要我们帮二小姐,却也不知从何帮起。”

    谢孤白道:“我想一个人静静,沈公子,沈姑娘,”他拱手道,“我先回房想想,有什么想法再通知你们。”

    沈玉倾问道:“朱大夫还在险境中,不能在这里商量吗?”

    谢孤白皱眉道:“眼下急不得,等想着了办法再商量。小八,走吧。”

    沈玉倾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唐飞今年五十二岁,除了唐孤,唐门主掌要务的几名大人物中就属他最年长。他是唐门的旁支远亲,与唐绝一脉同一个玄祖父,祖上没落过一阵,到了唐绝那代,祖父才靠着经营药铺打通关系,得到赏识,在唐门谋得一席之地。到了他这里才被延揽入唐门内部,稳稳当当地走了二十几年,几年前才当上唐门的账房。

    今早祭祖大典上发生的事着实令他震惊不已,先不说老夫人摔倒这事,唐绝艳当面跟唐孤叫板也是怎么也料想不到的。他回到总务府后,赶忙让下人熬了两杯压惊茶,镇镇心神。

    相较之下,唐绝艳来找他这事虽然意外,但今天已被吓够了,什么意外也不意外了。

    “二丫头怎么有空来我这串门子,缺钱吗?”唐飞喝着茶,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位远亲侄女。真是个美人,自己要是年轻个三十岁,肯定被她迷倒。不过他也知道,唐绝艳来找他肯定是有目的,多半是想拉拢。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唐绝艳说什么,他只虚应故事,两不相帮。这是他经商三代的习性,和气生财,谁也不得罪是商人的优点,也是毛病。说到底,七叔跟唐奕、唐柳都是叔侄,连唐少卯血缘上也比他亲近得多。同一个玄祖父,除了姓唐,跟外人差不了多少,连招待青城公子的宴席都没叫上自己。这场斗争跟他没关系,最好也不要扯上关系。

    “七叔公有些碍事。”唐绝艳道,“我想请伯父帮我除掉他。”

    唐飞一口压惊茶从嘴里喷了出来,忙喊道:“这压惊茶不顶事!珍珠粉,拿一两,不,拿整盒来!”

    过了会,下人送上一盒珍珠粉,唐飞也顾不上失礼,一口倒进嘴里,咕噜噜就着压惊茶喝了下去。

    “二丫头,你是嫌飞伯父今天吓得不够,还来开这玩笑?”唐飞道。

    唐绝艳道:“不是开玩笑,七叔公他们咄咄逼人,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唐飞道:“你回去,我就当你没来过!去,去!”他挥手示意唐绝艳离开,唐绝艳却不肯走,道:“飞伯父,你已经帮了我,若是让他们得逞,你账房的位置肯定坐不稳,难道要让几位堂哥回去管那几间药铺?”

    唐飞道:“胡说,我几时帮你了!”

    唐绝艳道:“今早祭祖,你说人人有嫌疑,那不是帮我?”

    “放屁!”唐飞道,“你们用昆仑共议压七叔,当时我若不作声,他们必然来问我主意,我能说什么,支持你还是支持七叔?我说人人都有嫌疑,就是大伙都别想!让你爹上去,等老夫人醒来,自然就有了主意!”

    “那是你的想法。他们本占着优势,你一开口,就成了平局。你当时若帮着他们,五个领头的异口同声,搬出昆仑共议也压不住。”唐绝艳道,“他们认定你是帮我,你不帮也是帮,不如真帮。”

    唐飞吃了一惊。唐绝艳说得在理,今早的两不相帮在唐奕这些人眼中只怕还是偏袒,就算七叔他们赢了,自己也捞不着好处,只怕还得被清算。他开始后悔早上不该开口,却也明白这场斗争中,早上那种情况,要真等到唐孤等人来问意见,那就是被迫站边了。

    可这局势,押二丫头是稳输不赢的。他叹了口气,道:“你自个都说了,五个领头的,四个在他们那边,卫军、兵堂、工堂、刑堂全在那,剩下我一个不济事的总务府,能干什么?真要站边,我怎不站那边去?二丫头,飞伯父说句实话,没老夫人撑腰,你斗不过他们,也没本钱跟他们斗。”

    “我正在找本钱。”唐绝艳淡淡道,“伯父就是我的本钱。”

    “我为什么要帮你?”唐飞问。这是一场没胜算的赌局。

    “伯父也说了,五个领头的异口同声,还不把我给拔了?可怎么没人来找你商量,劝你站边?”唐绝艳淡淡道,“因为那里人够多了。”

    是的,那里人够多了,单一个唐孤就撑了唐门半边天,何况还有其他人。就算加入那边,也没有任何甜头。

    “再有一个原因。”唐绝艳道,“伯父跟我一样,在他们眼中,都是‘外人’。”

    唐飞的心仿佛被重重捶了一下。

    是的,外人。因为是外人,所以他们串连一气时,没人来找他商量,自己在五堂之外被孤立出来。二丫头的流言传出来时,只有他们筹谋划策,从无人问过自己意见。

    这似远亲近外人的身份,他早已习惯,比起唐锦阳、唐孤、唐奕,甚至唐少卯,他都太远了,远到没被他们当成自己人。当然,也是因为他站在最无足轻重的账房位置上的关系吧。

    唐飞轻抚下巴。做生意的习性是和气生财,但也讲究以小博大,一本万利,可是,这一注有胜算吗?

    “你想怎么干?”唐飞问,“要本钱不能空口白话,得靠本事,这可是我全副身家。”

    “账房的钱多,钱多就能办事,伯父家三代经商,江湖上也有些门路。”唐绝艳道,“夜榜,伯父听说过吧?”

    唐飞的脸色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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