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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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仑八十八年春,三月

    “这路真他娘的难走。”朱门殇后悔没在上一间野店打尖,他没料到一路往太平镇走上二十里都没见着一间客栈。更气人的是他错走了小径,路面崎岖,两侧芒草直比人高,往太平镇的路上能荒凉成这样,道家的无为而治到了武当真成了无所作为而治,真是瞎□□毛乱搞!

    抱怨归抱怨,也怪自己走错了路,眼看将近戌时,还不知几时才能进城。今夜无月,视物困难,若是冒险继续走下去,再走错路就麻烦了。

    这小径甚窄,只容一人前行,如此深夜,料来也不会有人走动,朱门殇想了想,与其冒险继续走,不如在此野宿。计议已定,他取出小刀,割了一大捆芒草铺在小径上,又从行李中取出雄黄石灰等物,在周围洒了一圈,架了蚊帐,点起艾蒿,想着将就些便罢。

    朱门殇躺在芒草上,左右芒草足有人高,倒像野营在峡谷中。一阵风吹得芒草波浪般摇晃,朱门殇忽地想起,记不得几年没看见海了,此行不如一路向东,顺道往江苏走走。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困倦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中,似乎有细碎的拨草声响,那是野兽在芒草间行进的声音,朱门殇立时惊觉。他坐起身来,又细细聆听,确定无误后,掀开蚊帐站起来,察看是什么东西在附近走动。

    “是狼?”朱门殇心想,又觉不对,狼是群居,要是狼群,声音应该更多些。人向来比野兽更歹毒,说人避兽,兽更怕人,这里应该已经很靠近太平镇,有人住的地方,猛兽必然走避。

    他忽地想起《水浒传》中武松打虎的段子,把行骗用的长针握在手里,不由得泛起苦笑,心道:“要真是大虫,我可不知道老虎的穴位,不知是朱门刺虎还是虎吃朱门?”若真是老虎,绝不能慌张走避,在这种崎岖小路,自己绝计快不过虎,走避只会被当作猎物扑击,得徐徐而退。

    朱门殇再听那声音,似乎不只一处。“两只?”朱门殇更惊,低声骂了声“操”,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夜色昏暗,不辨时辰,靠着些微星光,勉强只能看到周身几尺范围,连收拾东西都困难。朱门殇摸索着找到行李,背在背上,正要离开,又听到草丛拨动的声音。

    三只?不可能!两只大虫已是稀罕,三只当真焉有此理!若说是狼,三只又太少。正犹豫间,朱门殇猛然醒悟。

    是人!

    只是若是人,怎地走在如此荒径也不亮起火把?朱门殇想了下,猜测是有人密会,恰巧就在左近,不掌灯火是怕露了形迹。这种密会肯定不会有好事,还是别掺和的好。

    他虽好奇,但敌三我一,要是什么大人物密会,指不定他还因着好奇冒险一探,但这荒山野岭的,若只是遇到寻常武人谈些下作事,为着不值钱的秘密枉送性命,那可大大不值,还是省下的好。

    他伏低身子,沿着暗路慢慢前行,生怕惊扰了对方。只是这路难走,才走出十几步,突然绊了一下,朱门殇身子一歪,急忙伸手抓住芒草,仍是摔在了芒草上。

    这一下虽摔得不疼,但动静不小,不远处芒草堆里一个声音惊道:“谁在偷听?!”似乎是个中年人。

    随即沙沙声响,那几人竟找来了。朱门殇知道被误会,忙道:“我是旅客,在这休息,没事没事!”

    “没事就好,有没有受伤?”

    那几人脚下仍是不停,快步追了上来。

    这问候未必安着好心,听声响,对方脚步甚急,如果真不打算怎地,隔着芒草问几句就是。这会儿要强行解释不是不可,就怕对方不信,这风险担不起,朱门殇也加紧脚步,摸着黑在崎岖小径上快步前行,嘴里说道:“我没受伤,不用劳烦了!”

    “沙沙”的芒草声停了,朱门殇正安下心来,又听后边有人喊道:“让爷们瞧瞧,这荒山野岭的,受伤了可不好办!”

    原来那几人追到小径上来了。朱门殇哪肯停步,只是实在太黑,只怕走得太急又要摔倒,只得道:“没事没事,我这便走了!你们别跟来,摔着了不好!”

    后面那人又道:“这么晚去哪?”

    朱门殇道:“回家!”

    那人道:“你别跑啊,好好说话!”

    “我什么都没听见!”朱门殇答,“你们别跟来!”

    “没听见你干嘛跑?”那人问。

    “你追我当然跑!”朱门殇道。

    “你跑我当然追!”那人道。

    “你追我干嘛?”朱门殇问。

    “你听见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听见!”

    这话说成死胡同了,朱门殇忍不住莞尔。忽地听到背后一声“唉呦!”料是有人摔倒,朱门殇忙道:“你们有人摔倒,别追了,摔死了怎办?”

    同时,背后隐约有了亮光,朱门殇一回头,那三名壮汉竟点起火把追了上来,只在十余丈外了。

    有了照明,三人步履顿时快了起来,十几丈距离转眼就要追上。有光,自然就露了脸,脸都露了,看来是打定主意杀人灭口,解不解释早已无关紧要。朱门殇见其中一人钢刀在手,忙从行李中掏出火把,只是逃命要紧,哪容他慢慢磨蹭点火,眼看那三人便要追上,朱门殇念头急转,把火把插回去,回身低头喊道:“别追了,我不跑了!我有银子,都给你们!”

    那三人以为他胆怯,脸现喜色,喊道:“你别走,好好说话,没你的事!”朱门殇见两人持着火把,提着钢刀的便是其中之一,剩下那人两手空空,不知用什么兵器,待他们走近,忙佯跪道:“大爷饶命!”

    那提钢刀的见他要跪,也不打话,对着他肩膀一刀直劈下来。朱门殇见对方如此歹毒,也自恼怒。此时他上半身前仰,双膝将弯未弯,脚下猛一发力,一蹬欺上前去,左手扣住对方持刀手腕,右手一翻,长针在手,戳入歹徒肩贞穴中。那人只觉手臂又痛又麻,钢刀把握不住,顿时松落,朱门殇顺势回身,左肘向后撞向那人胸口。那人叫了一声,向后摔倒,朱门殇左手一抄,顺势夺了他的火把。

    那三人料不到朱门殇忽尔求饶,忽尔暴起反击,且攻势如此凌厉,一时愣住。趁此时机,朱门殇抢到火把,右手握拳,作势挥向另一名持火把的人。

    那人反应极快,肩膀后缩,眼看便要避开这拳,突然手腕一阵酸痛,像是被什么戳到似的,火把脱手落下。原来朱门殇把针夹在指缝中,此时灯火昏暗,不细看怎知他拳中夹着根尺半长针?他表面打肩膀,实际是要趁对手缩肩之际刺他曲泽穴。眼看第二支火把掉落在地,朱门殇一记横扫,将火把远远踢飞,没入芒草丛中,随即转身就跑。

    那人也不含糊,火把虽然被夺,趁着朱门殇转身要逃,飞起一脚踢在朱门殇后心。朱门殇只觉一股大力撞来,像是被人用大木槌在背上捶了一下,胸口一闷,憋着一口气向前直奔。

    那三人破口大骂,急忙追上,只是朱门殇快了几步。隔着三四丈的距离,朱门殇把火把放在身前,用身体遮着火光,后面便看不清道路,他自己却跑得飞快。

    眼看就要摆脱对方,朱门殇心下窃喜,突觉肩膀一阵剧痛,显是中了暗器。他也顾不得有毒没毒,只是放足急奔,就这样直奔了一刻光景,突觉一阵天旋地转,喉头一甜,“哇”的吐了一口血,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芒草中。

    “操他娘,暗器有毒!”朱门殇心想,又不知对方是否还有火把,是否会摸黑追上,想要起身再逃,挣扎了一下,只觉全身乏力。他从药囊中摸出针来,在肩上扎了几针,又在舌下含了颗百解丹。方才一阵急跑,只怕毒血已散入经脉脏腑,就不知毒性厉不厉害,百解丹能不能救得性命。

    他胸背剧痛,知道是刚才中了一记穿心腿,只这一脚,他便知对方功夫不差,不与之硬碰是对的。只是这身手绝非寻常盗匪,荒郊野外,为何有这样三名好手,那是想不透也懒得去想的。

    只是对方既然知道他中了暗器,应该料他走不远,若是摸黑追上,此刻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必死无疑。他挣扎了会,站不起身,又憋着咳嗽,甚是难过。

    朱门殇转头再看,只见来处远方有团细微火光,他倏然一惊,想来对方找回了火把,或者另弄了照明物,正急追而来。此刻想要再逃也是困难,朱门殇叹了口气,心想:“难不成我朱门殇今日真要枉死在这?”这大祸当真来得莫名其妙,朱门殇心下不甘,待要筹思脱身之策,只觉脑袋昏沉沉,难以集中精神。

    忽地,他又听到一阵细微的芒草拨动声,不禁吃了一惊,忙勉力举起火把四顾照看。那火光不亮,隐约中见到不远处的小径前方依稀有条人影,正低头对着芒草,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像是在吃着什么。

    朱门殇忙高举火把,勉力叫了声:“救命……”此刻他全身乏力,虽是大声喊叫,仍只得一般音量。所幸此时夜深人静,那人似乎听见了,回头见有火光,走了过来。

    等人靠近,朱门殇才在火光下隐约见着这人模样,只见他衣衫褴褛,两眼泛红,嘴里塞满了芒草。芒草能吃吗?朱门殇来不及想这问题,只道:“救命……快……”

    这人左右张望了一下,背起朱门殇,一脚将火把踩熄,快步离去。

    他对此地甚是熟悉,虽在暗夜中,仍是脚步稳健。只是他体力甚差,走得也慢,朱门殇想催促,却也知困难。又闻到这人身上传出阵阵恶臭,朱门殇是大夫,知道这是烂疮腐肉的味道,回头去看,只见后方火光渐渐靠近,更是着急。

    这人走了一小段后,忽地往小径旁的芒草走入,他拨开芒草,原来此地还藏有一条密径,这等隐密,只怕当地也没几个人知道。

    这人体力甚差,走一阵,喘一下,走一阵,喘一下。那密径甚窄,朱门殇被芒草割得满脸是伤,衣服也被勾破,此时也无能叫苦。再回头看时,那火光循着原路追去,显是追丢了。

    至此,朱门殇方才喘了一口气,一放松,顿觉天旋地转。也不知过了多久,朱门殇心想:“娘的……现在到底是啥时辰,这天是不会亮了吗?”

    过了会,朱门殇觉得周围芒草渐趋稀疏,再看四周,竟已走到条小道上来。小道尽头有间木屋,那人把朱门殇放倒在小屋门口,蹲下身去,不住喘息。

    朱门殇声音虚弱,道:“大恩难报……请壮士……留个名姓。”说着伸手去抓那人裤脚。

    那人忽地双手抱头,哀鸣一声,抓起朱门殇的手臂大口咬下,像要吃他肉似的。朱门殇吃痛,这一惊,不知哪来的力量,暴起推了对方一把。那人体力本就甚差,被这一推,跌了开来,又摇摇晃晃站起,再不看朱门殇一眼,转身离去。

    朱门殇躺在屋外,正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会,天空中泛起微微光亮。

    “总算天亮了。”朱门殇心想。

    “呀”的一声,木屋门开了,他听到了一个女子的惊呼声,随即昏了过去。

    ※

    朱门殇是被婴儿哭叫声吵醒的。他睁开眼,发出轻微的□□,听到一个女子声音喊道:“他醒了!他醒了!”声音渐远,似乎出了房去。

    未几,有快速的脚步声接近,一名方面阔耳的粗壮男子走到床前,问道:“你怎样了?”

    朱门殇动了动身体,仍是酸痛,只是背上好些了,忙道:“水,给我水!要整桶,我中毒了!”

    那人应了一声,连忙离去,过了会,打了整整一桶水来。朱门殇仰头喝下,喝到腹胀如鼓几欲呕吐才停下。

    “舒服!”喝了这一大桶冷水,朱门殇精神稍复,这才发觉手腕上缠着布带,肩膀与后背有温热感。他伸手一摸,发现贴上了膏药,问道:“是你帮我上的药?”

    那方面男子说道:“你是大夫吧?我见你行囊里有药膏,就顺手帮你贴上了。”

    朱门殇点点头,问道:“在下朱门殇,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我姓江,你叫我江大就好。”江大说完,又回头喊道,“娘子,准备点吃的!”房间外应了娇滴滴的一声“是”。

    朱门殇道了谢,撕下肩膀上的膏药,从伤口中挤出一点血来,嗅了嗅。

    江大说道:“我帮你把毒血挤了出来。只是你中毒后行走,毒素散入血中,只怕有害。”

    朱门殇“喔”了一声,讶异问道:“你是江湖人?”

    江大道:“以前学过一点武,知道点江湖事,不顶用。”他说话时眼神闪烁,显是有所保留,但对方既然救了自己性命,朱门殇也不好多问,只道:“这毒我应当能解,只是药囊中药材不齐全,得请江兄帮我买些。”

    江大道:“这有什么问题,大夫把药方备下便是。”

    朱门殇道:“你帮我买些田七、牡丹皮、金银花、夏枯草,这四样便行。”一并交待了分量。

    江大记下,江妻抱着婴儿走入道:“净儿老是哭,你且帮我哄会,我去弄点吃的给客人。”

    只见这女子三十多岁模样,相貌清秀,颇有姿色,只是有些消瘦,外貌上与江大颇不般配。又想江大学过武,又有隐瞒,想来也是有故事的,朱门殇便不多问。

    江大接过婴孩,不住逗弄,那婴儿只是啼哭,急得江大手足无措。朱门殇道:“孩子抱来给我瞧瞧。”

    江大一愣,不知朱门殇想做什么。朱门殇又道:“婴儿啼哭,可能是不舒服,让我看看。”

    江大把婴儿抱给朱门殇看,朱门殇看那婴儿,约六个月大小,脸色蜡黄,想了想,问道:“有没有没洗的尿布?给我看看。”

    江大出去一问,江妻连忙取了来,朱门殇见上面沾着稀屎,伸手指沾了点,放在嘴边舔了一口,又喝水漱口,打量着江大夫妻。江大夫妻见朱门殇神色严肃,甚是紧张。

    朱门殇问道:“嫂夫人,方便把个脉吗?”

    江大问道:“为何?”

    朱门殇道:“没事,我看嫂夫人清瘦,怕是体质的缘故。”

    江妻道:“好。”便把手腕伸出。朱门殇把定之后,心中有数,却又更疑惑起来,嘱咐江大将药囊取来,取出一小搓药草,揉成一小团塞在婴孩鼻孔里,又伸手在他人中轻轻揉了几下,那婴孩果然不哭了。

    江大抱过孩子,忧心问道:“这孩子怎么了?”

    朱门殇道:“这孩子肠气郁塞,幸好不严重。只是他年纪小,不便下针,我开个药方给你,你买药时一并买了。”他又开了十几样药材,从行囊里掏出银子道,“这药方有几样贵重的,一并算我帐上。”

    江大接过银子,掂了掂,道:“这银子多了。”

    朱门殇道:“一点银两,聊表感谢之意。”

    江大连忙推辞,朱门殇只道:“你莫推辞,你孩子要调养身体,不留些银子买药不方便,就当是给孩子的红包。”

    江大只得道谢收下,朱门殇又道:“趁着药房未关,趁早去买吧。”

    江大出门后,江妻哄了小孩睡着,拿着两张烙饼进来:“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这两张饼,客人莫怪。”

    朱门殇接过饼,忽然问道:“嫂子常受伤吗?”

    江妻一愣,问道:“朱大夫为何这样问?”

    “孩儿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朱门殇道,“夫人小产过吧?母胎久伤,淤血不散,伤了孕器,坏了根本。”

    江妻吃了一惊,一时不知如何回话,朱门殇见她神色,又肯定几分,只道:“你们夫妻救我性命,家事我本不便置喙,只是长此以往,只怕难再受孕,对你身体也有影响。”

    江妻低垂眼睑,道:“大夫误会了,外子待我很好,我这是老家带来的毛病。大夫若不信,可以询问外子,不用顾忌。”

    朱门殇将信将疑,只道:“我让尊夫买的药中有专门替夫人准备的调理药材,我开副药方给你,按着吃,半年后身体便可大愈。”

    他把缠在手上的布条取下,下头是昨晚那人咬的齿印,深入肉中,若不料理,只怕要留下痕迹。朱门殇取出消肌生肤膏抹上,又重新包起。

    到了黄昏时分,江大带着药回来,还买了一只鸡为朱门殇补身。朱门殇见江大对妻子呵护备至,感情甚笃,不由得信了江妻的话。到了晚上,朱门殇问起江妻旧伤,江大只是敷衍几句,绝口不提过往,说到为夫人准备的调理药方,江大却是眉开眼笑,感恩不已。

    朱门殇道:“我只会医术,你救我性命,这尚不能报你恩情于万一。”

    就这样将息几天,朱门殇内外毒伤渐渐痊愈,起立坐卧如常。这日,江大出门干活,朱门殇听见有人敲门,又听见江妻开门的声音。只听她对着某人说道:“慢点吃。”随即又听到关门声,朱门殇正觉得好奇,突然见着小屋窗外,一双血红眼睛正朝里窥视。

    那眼神朱门殇认得,连忙上前,对方受了惊吓,转身就跑。朱门殇冲到屋外,开门欲追,已不见对方身影,想是跑到了僻静小路上。

    江妻讶异问起,朱门殇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江妻道:“是附近的乞丐,一身疡疮,时疯时正常。”

    朱门殇道:“他救过我,我想帮他,到哪可以找着他?”

    江妻道:“他偶而会来找我乞食,朱大夫不如等外子回来商议。”

    待到晚上,江大忙完农活回来,朱门殇又提起那人,江大这才说起柴家的故事。

    原来那乞丐姓柴,名乐进,是太平镇最大的药铺柴福药铺的二公子。据说早些年柴二公子是个不学无术好吃懒作的无赖,柴父屡教不听,竟忧心成疾,七八年前便被他气死。柴父死后,柴家的产业尽数落到长子柴乐同身上。柴乐同与他弟弟大相径庭,是个勤奋苦干精打细算的人,不过几年光景,又把柴家的产业翻了一番。柴二公子也不分家产,净日里伸手张嘴都是要钱讨吃,活得似个蛀米的麦甲,吃完一颗又一颗。

    他们兄弟本就不和,柴乐同自然不满,嚷着要分家产,要弟弟把自己那份取走,从此断绝往来。柴二公子虽然糊涂,于钱财上却不犯蠢,金山银山总会吃空,不如靠着大哥挣钱养他,那是掏不尽的聚宝盆。

    就这样,柴乐同日夜喝骂柴二,柴二只作不听,吵得急了,柴二便在家中作恶,逼得柴乐同让步,当真一个屋檐下,仇恨深似海,柴乐同只能天天诅咒柴二不得好死。

    没成想,约摸两年前,柴二果真染上怪疾,先是每日食量巨增,一日七餐,餐餐都顶两三人份,却越吃越是脸黄肌瘦,过没多久便落得形销骨立,全身长疮生疡,臭不可闻,兼且双目通红,宛如鬼魅,又惧光,只能昼伏夜出,每日卯时还从嘴里吐出一小匙活虫。柴二遍寻名医,没人知道他得了什么病,自然无从治起。城里的人都说,柴二公子是得罪了人,被下了蛊,没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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