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朱门殇-《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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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朱父果然给了罗晓五两银子做本钱,朱门商见兄弟要走,依依不舍。罗晓道:“好生照顾师父,我若发达,定当回来接师父享清福。”

    朱门商红了眼眶,只道:“师兄保重。”

    罗晓便去了。

    再往后,朱门商继续陪着父亲走南闯北,行骗过活。就这样又过了两年有余,某一日,行至福建泉州,那是丐帮的地头,正施药时,大街上一人跌跌撞撞,似在逃命。

    三人一照面,朱门商不觉讶异喊道:“师兄?”

    那人正是罗晓。他甚是狼狈,见到朱父宛如见到一根救命稻草,大喊道:“师父救我!”

    朱父不疑有他,急忙抢上前去,刚扶起他,还未问清缘由,一名年约三十五六的壮汉怒眉虬髯,满脸横肉,手持一把断头刀从后追上。这壮汉身法快绝,可见武功之高,罗晓慌忙要逃。朱父正要拦住那人,那人蓦地吼道:“你是他师父?!”朱父正犹豫间,那人手起一刀,将他一刀两断。

    朱门商惊呼一声:“爹!”那人又转过头来。罗晓知道闯了大祸,忙喊道:“快逃!”说着转身就跑。

    不料那大汉身法甚快,只一个起落便越过罗晓头顶,身子未落,手中刀横劈,罗晓的人头便咕噜掉了下来。

    朱门商转身就逃。此时大街上见杀了人,乱成一团,那怒汉轻功虽好,却受人群所阻,一时失了朱门商身影。

    朱门商趁乱转过街角,抬头一看,“万花楼”招牌便在眼前。他立刻冲入妓院,装作寻花问柳模样,只是他神色慌张,随意点了个□□,入了房,那□□正要招呼,他却钻到床底下,只是不住瑟瑟发抖。

    他在妓院躲了三天,不敢出门为父亲师兄收埋,脑中一片混乱,浑不知发生何事,就想一觉醒来,只是个梦。

    三天后,妓院要结账,朱门商才发觉自己身无分文。丐帮的物业,哪容得他抵赖胡混?一顿毒打,直打得他全身淤伤,口吐黑血,又剥了他的衣服,将他丢到大街上。

    父亲与师兄的尸首早已寻不着了,他不敢去丐帮查案追究,又身无分文,现在这模样也干不了大票的勾当,只得一路行乞,过一日是一日。他过惯养尊处优的日子,那些残羹冷饭怎生消受?顿失依靠的他不知何去何从,加上无钱买药,伤势难愈,不时咳血。

    时已入冬,一场大雪袭来。他寻无一处容身之地,几经辗转只寻得一个破庙,全身冻得麻木,自知大限已至,就这样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睡在一间破客栈里头,身上盖着条薄被。虽然只是条小小薄被,但有个房间遮蔽风雪,已足够御寒,他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未盖过这么温软的被子。

    房里还有另一个人。那是一名年约六十,满脸皱纹,慈祥和蔼的老僧。

    “你醒了?”老僧转头看向朱门商。

    朱门商未及答话,老僧走到他面前,问道:“施主有家人吗?”

    朱门商想起那日惨案,他甚至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被杀。他摇摇头,算是回答了。

    老僧拍拍他的肩膀:“要不,暂把贫僧当作你的亲人好不?”

    朱门商哭了,靠在老僧怀里大哭起来。

    ※※※

    老僧出自少林寺,是个正僧,法号觉证。

    第一次听到这名字时,朱门商笑得弯不起腰。觉证绝症,这名字真是有趣,待知晓他是云游四方施医放药的药僧时,更是笑到打滚。

    朱门商说:“叫绝症的施医放药,这病人谁敢上门?晃不到点子,挣不了杵儿。”

    觉证正色道:“法号只是名称,这是名相。再说,贫僧施医不为钱。”

    朱门商问:“没有钱治什么病?”

    觉证道:“贫僧挣的是功德,就算只救得一条人命,那也是功德无量。”

    朱门商从小活在骗术之中,对觉证的话半信半疑,但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既感激觉证救命之恩,反正自己已无处可去,又看觉证老迈,便沿途为他提药囊,拿行李,聊报大恩。

    说起觉证,唯一的缺点便是啰唆。举凡大小杂事,看病问诊,打尖住宿,没一件事不叨叨念念个不停。朱门商吃饭落了两颗饭粒被他发现,拈起来吃是必然,就这件事他也能念上半天,劝朱门商要爱惜粮食。他也不骂人,就是苦劝。病人问诊也是事事吩咐,件件叮嘱,该多吃的,不能吃的,反复叮咛。

    只是觉证施医放药跟朱父完全不同,那是实打实的医治。他擅长针灸,能解各类疑难,遇到穷苦病人甚至掏腰包为其购药,自己只以化缘所得果腹。

    与跟着父亲时相反,莫说丰衣足食,平日里三天倒要挨着两天饿,朱门商本吃不惯这般苦,但想起那短短一段流浪的日子,实是怕了,想出去行骗,又不忍老僧风雨漂泊,无人陪伴。

    可能是除了觉证,他与父亲多年流浪,没有其他朋友亲人。他习惯有亲人陪伴的日子,一时不能独立。

    更可能是因为陪着觉证,他会觉得像是陪着父亲。同样游走江湖,居无定所,一样沿途施医,只是一个真,一个假。

    两人同行不久,觉证就发现朱门商懂医理。朱门商将自己父亲的行当说了,觉证摇头道:“欺人钱财,假医骗钱,这种勾当最伤阴德,不可再犯。你既有基础,老僧就收你为徒,你学会医术便可维生,你觉得如何?”

    朱门商当然忙不迭地答应,只是觉证又有两项要求。第一,要朱门商艺成之后,施医放药三年。朱门商说施医可以,放药却难,自己不是和尚,可不能沿门化缘。觉证觉得这话倒也有理,便要他施医三年,当作为父亲追积功德。第二项要求,觉证对朱门商道:“你父亡于人手,此仇不共戴天,贫僧不能慷他人之慨,要你放下仇恨。但他日若见仇人,你需放过他一次。”

    朱门商默然片刻。这段时间,他每思当日之事便不由得咬牙切齿,只是当时事发突然,他未看清凶徒面貌,无从追查,只觉天降横祸。

    但这仇怎能不报?他心知觉证是个仁慈长者,而且啰唆,自己与他同行,他时不时就要说些大道理,若不应允,耳根子难得清静,况且自己也真想学医术。

    他自小骗人,当下便想:“我口头应允了,他日遇见仇人报仇,师父也不能拿我怎样。”主意打定,先问道:“若遇第二次,该怎办?”他知道若应允太快,觉证必然起疑,是以故意问了第二次又如何。

    觉证道:“第二次以后你再遇到他,报仇前想一下师父便行。”

    觉证医术实为顶尖,朱门商又从父亲那里学来一些偏方,常与觉证讨论,更是长进。一般大夫不屑与骗子为伍,认为皆是下作之辈,自然不肯交流,觉证无此偏见。其实偏方之中亦有药理,顶药之中藏有医术,朱门商根底好,学得极快。除此之外,觉证更传他功夫,只是碍于门规,不能授与上堂武学。

    觉证也常说:“要治病,得往心里头去。”

    这“往心里头”有两层意思。第一,病人若有不可告人之隐疾,必有隐瞒,必须推己及人,方能看出无症之病。问病时当嘘寒问暖,详加盘查,以求知病人之根底,那是用心。

    第二,病者穷苦,或者无力求医,或者无力购药,当怀抱“人溺如己溺”,以己度人之心,设想若自己一般穷病潦倒,又当如何?一念及此,便能苦人所苦,病人所病,这是善心。

    把别人的病当自己的病,才能视病如亲。这两点,就是“治病得往心里头去”。

    朱门商只想:“同样一句话,爹跟师父说起来完全是两回事。”

    闲暇无事时,朱门商便专注针理。他把觉证教他的功夫同针灸之术糅合在一起,整治出了一套针术武学。

    觉证提醒他,要把武功练好还是得有内功心法,于是又问他要不要出家?要是入了寺,便能传他更精深的功夫。

    这可逼死朱门商了。他大鱼大肉惯了,年少时也随父亲出入过妓院,这几年跟了觉证,不得已而茹素,早已苦不堪言,有时还会溜出去吃点肉,喝点小酒,被觉证发现,叨叨念念就是一整天没完。现在要为了学武当和尚,那是万万不能。至于内功心法,为了报仇,那是必须的,不过日后可以徐徐图之,不可急于一时而断送一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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