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众像-《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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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觉如笑道:“本松可不是我徒弟,他是了虚的徒弟。了虚是正业堂的监僧,算你管的,说起来是你治下不严,害惨了我徒弟跟我。”

    觉观问道:“知不知道你徒弟去哪了?”

    觉如道:“首座你这不是白问?别说我不知道,我要是会告诉你,我是爱坐牢,故意蹲这睡觉?”

    觉观道:“现时不比往常,你任重道远。俗僧改名若不能在此一举而定,三宝何存?”

    觉如愣了一下,抬头看看周围,叹了口气道:“那也是佛祖不保佑。”

    觉见道:“以一己之私毁坏正法,还要把事推到世尊头上?你这叫自业自得。”

    觉如道:“我都快死了,死后去跟佛祖忏悔就是了。”

    觉见道:“怕你见不了世尊。”

    觉如哈哈大笑道:“再过几百世,谁也见得到佛祖,到时再跟他说就好。修行是无数劫累积之功,我这丁点小错在漫长修行途中又算得了什么?”

    觉观道:“强词夺理。你这不是丁点小错。俗僧以三宝之名在外坏佛清名,宿娼嫖妓,娶妻生子,烂赌嗜酒,全无修行模样。试问凡人眼中看去,如何分你是真僧假僧?还道是佛门弟子尽皆如此。”

    “方丈还没决议,也许还有变数。”觉见看着觉如道,“幸好正僧还多着俗僧一票,要不,你真得含笑九泉了。”

    觉如仍是哈哈大笑。

    觉观和觉见离开后,觉闻来见他。

    “你竟然也来了。”觉如甚感讶异。虽然两人同为观音院住持,但一来觉闻是俗僧,二来他们性格不合,觉闻向来拘谨,觉如的笑话从没打动过他,与他相处甚感无趣。

    “四院共议时,我是赞同你死的。”觉闻席地而坐,“这非我本心。”

    “我懂,觉空首座要我死,对吧?”觉如道,“我要死了,俗僧易名的事就黄了。”

    “俗僧易名不是分别心。”觉闻道,“你与觉观首座的想法,我懂。”

    觉如笑道:“你倒说说看,怎么个懂法?”

    觉闻道:“少林寺规,非僧不能入堂,这点动不得。”

    觉如点点头道:“嗯嗯,是动不得,要不俗家弟子比和尚多,那还了得。”

    觉闻道:“俗僧易名,对内不变法制,对外又能表明立场,也免去世人对三宝的误解,这原是好事。”

    觉如道:“好事你怎不赞同?真这么怕觉空首座?”

    觉闻摇摇头道:“五十年前的先人见不及此,五十年后的今日,已晚了。”

    觉如道:“晚了也比不做好。再不做,以后少林寺还能以佛门正宗自诩?”

    觉闻默然。

    觉如道:“我们当初就该交换师父。你来当正僧,不是觉见也是觉明,我要是当俗僧,觉寂的位置就是我占了,现在也不用这么尴尬。”

    觉闻叹道:“这世道,修行也难啊。”

    ※

    觉明没去见觉如,他来到方丈房门前,在门上敲了两下。

    “进来吧。”里头传出觉生的声音。觉明推开房门,方丈正端坐在蒲团上。

    “我就想,该轮到你了。”觉生指着面前两个蒲团道,“坐。”

    两个蒲团?觉明心底猜到了大概。“是觉云首座跟觉广住持吧?”他问。

    觉生道:“不错,文殊院剩你没来过。”

    觉明道:“觉见是正业堂住持,理应中立。觉观与觉如关系密切,说多了有以私害公之嫌。了证是新晋的住持,辈份最低,不敢造次。”

    觉生问道:“你想说什么?”

    觉明想了想,双手伏地,对觉生行了个大礼。

    “我想说的,方丈都明白。”就这一句话,说完他就站起身,开了门径自离去。这个片叶不沾的觉明,为了力保觉如,终于还是用他的方式说出了想说的话。

    觉生当然明白觉明想说的话,作为这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同时也是佛门至高圣地的少林寺住持,除了昆仑共议的盟主外,他是这武林中身份最崇高的人。

    他有能力操纵千万人的生死,然而他却是会为任一人的死而不舍的慈悲高僧。

    何况是觉如这样的人。

    他起身,推开房门,四月午后,风和日丽。

    觉如还能感受这风和日丽吗?

    在修行上,觉如并不是一个认真的僧人。但他办事干练,笑口常开,比起其他严谨的正僧更得弟子爱戴。而他又不纯是不知变通之辈。觉见世故,觉如更加圆融,懂得算计,该下狠手时也下狠手,他主持正语堂,恩威并济,寺内政务传达通透,执行妥当,这样的人才正僧中不多见。更何况,觉如护徒心切,其情可悯,罪也不当死。

    但觉空说得没错,不杀觉如,如何安抚俗僧?

    觉如必须死。

    那自己究竟是因他有罪而杀他,还是因他不得不死而杀他?

    觉生抬起头,檐角上一小片蜘蛛网恰巧揽住一只草蝇。

    他特别嘱咐过弟子,打扫时需在屋檐角上留下一小块不扫,以便蜘蛛在此织网补食。但这张网也成了草蝇的葬身处,他的慈悲,同时也害死了许多生命。

    “因果啊……”他轻轻叹口气。谁知道今天救一人,明天会不会害死更多人?

    但今天若见死不救,又怎知未来不会害死其他人?

    他慈眉低垂,双目微阖,轻轻诵了一句佛号。

    ※

    了净趁夜离开少林,到了山下城镇里,找了间客栈,叫了两斤白干。

    和尚喝酒在少林寺辖内已不奇怪,离开佛都之后,不少俗僧都会喝酒。看到掌柜问都不问就把酒送上,了净突然明白为何师父如此执着俗僧易名之事。

    不过也轮不到自己担忧了,了净苦笑,倒了一杯酒,举到胸前,自言自语道:“敬这还俗的第一杯!”

    他一口喝下,“嘎!”的一声又喷了出来。

    “辣!辣!掌柜的,快倒杯茶来!”了净慌张喊着。掌柜忙沏了壶热茶给他,了净仰头咕噜一口喝下,又喷了出来,吐着舌头喊:“烫!烫!”

    于是又赶忙喝了一杯酒解烫。

    他从没喝过酒,这是第一次,顿时满脸涨红。

    “这东西到底有啥好喝的?”了净不明白。

    他又倒了第二杯。作为还俗的第一步,他决心先从喝酒学起。

    第二杯酒下去,微醺的感觉把他压抑的情绪激发出来,他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讲,但不知道跟谁讲。此时夜色已深,店家也在收拾了,眼看就要关门,他今晚是要住在这间客栈了,也不知道自己带的盘缠够不够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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