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弄(上)-《玲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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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多么奇妙的动物,他其实是有外壳的,只是眼睛看不见罢了。这层壳一旦碎了,人比软体动物还要脆弱,光、声音、甚至空气,都会让揪紧你的头皮,不得已要找一个掩体,把自己藏起来。

    但金总心志坚定,还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在屋里蓄力片刻,又往外走,转一圈他又回来了。如是反复,结果就是“仿佛干了很多事累得要死其实什么事也没干。”

    金总:“……”

    露生忽然心里一软,又有点想笑。求岳已先他一步,头埋在胳膊弯里,闷声笑了。求岳道:“明天我去找你,你干什么去了?”

    露生陪着把脸搁在桌上,:“我去做贼的,你别来。”

    求岳笑道:“那我去给你打掩护。”

    “两个人岂不点眼呢,人家一瞧见你,就该来抓我了。”

    求岳笑道:“我背着你跑。”

    两人趴在桌上,都有光照进来的感觉,虽然是细弱的微光,可是总好过先前那样、心头沉沉的黑暗。

    而我们的日子,就和焦虑以及抑郁的时间一样,很多事情急不来,只能慢慢等,等冬天过去,惋惜着时间,像惋惜梅花要谢了,可是也盼着时间,就像盼着天早一点暖起来。

    露生跟赵敏恒见面,班子里的人大多知道了,刚开始是有点引颈期盼的感觉,不过瞧见露生的神色,大家也都知道这事只怕一时半会儿没有指望。露生也不瞒他们,于是便更知道自己还得咬牙坚持一段时日。

    其实困苦的日子亦有好的地方,他们以前看白老板,总是有点凡间仰望天仙的意味,诚惶诚恐的心情,尤其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学生,唱生的承岚、唱丑的承霈,是真正慕名拜在传习所的,真·练习时长两年半的昆曲练习生,倒也不是没有见过程砚秋、梅兰芳,可是露生和程梅的感觉又不一样。程梅是仿佛毫无疑问,会永远唱下去的,露生却总是多灾多难,万般事情把仙女扯下凡。因此以前不敢说怜爱,现在却是着实的怜惜的心情,明明自己也不过十五六岁,还是个弟弟,恰恰是这一字头上的冒撞劲儿,牵系着他们的心,舍不得走——其实是不服气这么一败涂地地走了。

    这条路并非康庄大道,却让他们在纽约看见了海上繁花的壮丽,也只有年轻人会有这样的赤忱,因为见过,所以不甘心教它芳华难继,还想要世人都见证一次,再见证一次那个剑气纵横的江南的梦。

    因此相濡以沫地,大家在困苦的日子里,反而多有欢乐。早上没了送煤的伙计,丫鬟们自己破煤球、自己生火,学生和教习们便同露生一起在厨房里忙活。那暖和的厨房是吊嗓子的好地方,一把子荠菜头,就是翠凤毛翎扎帚叉,两段白萝卜,都是玉砌香雕体势佳,黄酒宽金盏、米酒泻杜康,下的泔水端出去,便是南湖秋水夜无烟、乘流直上天。

    好家伙,真是欢声笑语,气氛比以前恭恭敬敬的时候热闹十倍还多。

    但是钱还是不够用(现实)。

    你要看一看金家的账本,你也得愁得血压拉满,本来已经底朝天,目前还进得少、出得多。茶楼那点收入只能勉强维持家里人的吃用,但开春了怎么整?

    车子是挂去拍卖行了,6666的牌照也一并挂了。全城人看金家的笑话,明知挂得不贵,谁都不肯出手——一半是没钱出手,另一半是铁了心等金家做热锅上的蚂蚁,丢脸贱卖。

    盛遗楼自然也是一个道理。那问到头上的价格,低得让人生气。

    露生几次想狠心卖了,可是又不甘心,每次来人问价,晚上又要气得睡不着,等求岳鼾声起来,默默地哭一会儿泄愤。心知这种事上你越低头服软、别人越欺负你,这却不是欺负自己,是摆明了欺负求岳。

    以至于松鼠老觉得它妈三更半夜有杀气。

    这天傍晚茶楼歇了,众人一并回家。露生叫住文鹄:“你晚上陪我出去一趟。”

    文鹄不吭气地点点头,不知道露生要去哪,刚要问“带枪带刀?”便听露生嘱咐:“晚上跟着我,不要惹是生非,也别乱动手,若是人家惹你,还要你担待些,忍着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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