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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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溺亡了。

    我从前常在想一个人的人生是不是轰轰烈烈才足够有味道,但看到这本笔记时我觉得不对,因为蓝山那么有魅力的一个女人,笔记本上却记录的都是琐碎的不起眼的事,像一个极其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天真可爱,我甚至看不出她生病的痕迹,偶尔几句过分悲伤的话语,大概就是蓝山曾崩溃而留下的痕迹。

    而这些痕迹被我读到的时候,我就是下一个受害者了。我默默地看完心里就有些堵,但也还是没有嚎啕大哭,老子八百年前就不做这种事了。所以最后我选择睡觉——

    我发誓这是我还记得的最后一件我后悔的事。

    我看完笔记本睡过去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左右,醒过来的时候大概是傍晚六点。我服从着人类趋光的动物本性,床挨着窗,这样下雨的时候窗户映着灯光就特别好看,飘丝或者滂沱,怎样都有它自己的美,我会永远记得。但这次我醒来的时候窗外没有下雨,就只是非常单纯地被夕阳照着,橘色的,温暖的,好像我家里又被额外附赠一盏灯,大概是因为我已经是个寂寞贫困户了,所以额外得到一点垂怜。

    但这不好,很不好。

    我就这样静静地侧躺着看太阳的馈赠,身边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可能睡了一觉起来就失聪了,或者关于我的电影剧情被按了静音键。我看着光又要仔细听着声音,我好忙,但我脑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想,它们空空一片。

    唯一一个变故是我在扯被子的时候把蓝山的笔记本给摔下去了,它本来就摊在我身边,我挺对不起它的,所以再难受也起身去捡了。本子在地上瘫痪,牛皮封底翘起了一条缝,像一条张嘴的死鱼。

    我看到底页上写着几个字,就像看到死鱼嘴里又吹出一个垂死挣扎的泡泡。

    我伸手去捡起来的时候在思考我之于蓝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假设这本本子是蓝山的一生,那么我所占的篇幅其实寥寥无几,这么少,都不够我领盒饭的,我还得去别人的笔记本里打工,再心甘情愿地回这里倒贴我的戏份。

    我这样不甘,但又忽然很甘心了:

    因为蓝山在最后一页只写了四个字,她说。

    “我好想你。”

    它没有指名道姓,没有落款日期,但妨碍我知道她讲的是我吗?当然不会。如果我没有自作多情或者她没有另寻新欢的话,那么这个“你”可能也就是我了,可能也就只有我了。

    怎么讲,就好像我已经在悬崖边上眺望了,忽然一股邪恶势力就在我背上踹了一脚,我一声呼救都没来得及喊,立刻摔得粉身碎骨了。

    ——是真的好碎。

    我没办法去形容当时的感受,我脑子是很清晰的,但做的这些事又全部被碎片化了,我甚至记得我是把本子捡起来端端正正地放好之后才开始崩溃,当本子在桌子上合上的时候,我就完全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还挺高兴的,甚至埋怨这种感觉为什么不早点来,如果来得早一点,我大概就可以把蓝山这个名字整个从我生命里消除掉。但它来得太晚了,晚到飓风过境我整个人生都夷为平地,这时候才姗姗来迟说你刚刚是不是打了119,我只顾着悼念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我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

    最惨的是我好像已经可以明确蓝山的确爱我,或者说是曾经爱过我,但我还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讲呢。她父亲离开她太早太远,身边所有爱她的亲人也已经去世,我没办法再对她过去的人生补课,可我有错吗,我觉得也没有,就像看一本推理小说到半作者忽然去世,那些未解的谜团和未知的结局,就谁都再问不了了。

    ……人的一生啊,就是被很多事不知不觉,又后知后觉地反复折磨着。

    而现在受折磨是我,我是我自己的人质了。在今夜我丧失了所有对光线的感知和对时间流逝的触觉,我只记得我捡起笔记本的上一秒还是黄昏,掉了一滴眼泪就他妈十二点了,我甚至有心报警,说有人偷走了我的时间。警察大概会觉得我有病,所以肯定不会接警也不会上门来调查,那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我还能听到有人疯狂敲我家的门,大声叫我的名字呢——

    妈的,今天好像陆星嘉回国,我没去接机,可能要被他杀了吧。

    对陆星嘉我是真的很抱歉的,没别的情绪,就真的是抱歉。

    我想起我第一次见他甚至能给他递纸巾,我觉得我能理解他,我们能当最好的朋友。但我现在一直在拖他的后腿,他去了la都不得安心,我是罪人一个。

    陆星嘉吼我说,你他妈放屁,你再多讲一个废话我杀了你。

    操,绝了。我居然第一次看到陆星嘉这样骂人,此生无憾了。

    然后陆星嘉又去吼别人,让他马上下楼开车。我看到被使唤的人是秋历,一时有点无语:俩男人私闯民宅,我有一个报警的合理理由了。他从我衣柜里扯出一件衬衫在我腿上打了一个很紧的结,我痛得叫出来:

    “你妈的,那是老子最喜欢的衬衫!”

    “我以后给你买十件。”陆星嘉说,“傻.逼!”

    ?妈的,我怎么又被骂了。但陆星嘉没给我回嘴的机会,他抱起我就往门外走,又赶又急,我要吐出来了,按道理我应该很不爽,但我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电梯门关上之后我只听到陆星嘉在喘气,我说我很重吗,陆星嘉又让我闭嘴。

    我想一想,又说:“你不该骂我的。”

    陆星嘉一副被噎到的样子:“……还有哪个傻.逼像你这么欠骂。”

    “不是。”我很认真地讲,“我答应过,会好好地直到你回来,我没爽约。”

    讲真,这句话很煽情吗。

    陆星嘉不讲话了,他只沉默,我看到他眼睛红了,和他衬衫上的血交相辉映,美得过分残酷凌乱。

    我再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腿上缠着很厚的绷带,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想去摸一摸它们,因为我完全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陆星嘉从我身后的沙发上站起来,把我的手打开,用哄小孩的语气说:“不要碰,会疼。”

    “……什么时候?”

    “昨晚。”陆星嘉大概一夜未眠,非常疲倦,但还是很耐心,那个失态的陆星嘉已经消失了。他又试探着问我,“你是想画出什么吗?”

    我说,我想画一只鸟。

    陆星嘉就点点头,温柔地说喔,那下次不要用刀了哦。

    ……我很困惑:我有这么做吗。

    我问陆星嘉说这里是哪里,他给我报了个医院的名字,我听过,还挺有名的,专治精神科。我看起来大概是有些茫然和害怕了,陆星嘉就把他的手腕伸过来让我握着,说阿舟,不要怕,会好起来的。

    我的天,我这个时候真的过分感激陆星嘉。或者说过分感谢他身上那股味道,水生调的香水,我几乎要命令他就把这一瓶用到死了——当然我还是没这么讲,我只是说我去警察局的时候,找不到人陪我去了。

    陆星嘉说,你可以拒绝的,这事不该由你去干。

    我说不行,那蓝山就孤零零地在那里了,比起她爹,我觉得她更希望我去看她。

    陆星嘉说那下次遇到这样的事,不要再自己一个人担着了。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医生开门走进来了。

    我看到这个医生的第一眼就觉得很崩溃,因为他身上没有我喜欢的元素,虽然他面相也很和善,看起来四十有余,戴着眼镜一副精英模样,但我不行,我把凳子往后边拖,不想去和他讲话。护士和陆星嘉小心地靠近、安抚我说的话我全然不记得了,我缩在墙角,假装自己是个仙人掌,恨不得穿到墙里去。

    最后陆星嘉才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能麻烦找个女医生来吗?”

    我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对面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我那时候看起来冷静了很多,至少有点像正常人。对面坐着的女医生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这个年纪是合适叫姐姐的,但我对她没什么反应,直到她把头发放下来,长发,微卷,据她所说我那时候轻轻眨了眨眼,像是一瞬间放松了警惕,甚至安心到能够让陆星嘉暂时到门外等候,留下一个我们俩面对面的空间。

    午后阳光很好,流金一样从窗里淌进来。我看着她的脸——或者说你的脸——其实你们俩是不像的,一点儿也不,但因为她就是长发,我喜欢长发。

    话讲到这里,后来的事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你那时候给我倒了一杯热茶,声音好温柔,轻轻问我说:“可以和我说一说,你在想什么吗?”

    我说,可以。

    然后我静一静,收拾了思绪。我说:

    我一直认为女人半敞着衬衫很美,遇到蓝山时这样的欲望就更为强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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