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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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阳破云,鎏金一样的光漫射大地,车轮在皑皑积雪上碾压着,像一路压过破碎的瓷器。

    赵慧妍靠在车窗前,推开窗户往外看。

    雪道逶迤,整齐肃静的骑兵前方,一人银甲凛凛,策马而行,背影挺直如雪峰静立。

    此情此景,今夕何夕……

    有风卷着凛冽寒气从窗外扑来,婢女抓住那扇窗,小心劝道:“殿下,您现在受不得风吹,关了吧。”

    赵慧妍眼神空寂,目光仍凝在那里,却淡漠答:“关吧。”

    当日夜间,队伍抵达六十里外的小镇,下榻客栈时,婢女找到百顺传话,恳请行军速度放慢一点。

    百顺为难,如实禀明褚怿后,褚怿道:“日行六十里,已是最慢了。”

    百顺何尝不知,但……

    “或许是恭穆帝姬尚未恢复,这天又冷,实在经不起长途颠簸……”

    褚怿敛眉,百顺不敢再往下讲,虽然私心里也希望尽快回京,但瞧车中那位一张惨白如死人一样的脸,又着实狠不下心。

    次日,行军速度果然变慢,原定于两日的行程,足足多走了一天。

    这日午间,在途中用过干粮后,军队继续启程,不多时,百顺又策马找上褚怿,道:“郎君,帝姬传话,好像哪里不大好,要您过去一趟。”

    褚怿一脸冷漠,就差将“老子又不是军医”写在脸上,百顺很懂他的心意,赔笑道:“刚刚已召过军医了,但帝姬不见,点名道姓的,只要您。”

    褚怿沉眉,那脸自然更冷了。

    百顺悬着心静静等待,原以为褚怿势必不会再理,谁料半晌后,影杀低鸣一声,竟还是掉头往后去了。

    百顺又惊又奇,急忙跟去。

    开春的日头悬在重重山外,残雪覆盖的官道上古树萧索,褚怿一骑穿过横伸的枝杪、招展的旌旗,及至马车窗前并行后,向内道:“殿下有何贵干?”

    车窗并不打开,少顷,一道低弱声音从内传来:“此处是何处?”

    褚怿展眼往山外看,峭壁之下,云雾缭绕,重峦叠嶂,一条大河盘于岳间,气势滔滔。

    褚怿答:“孟津关。”

    北滨黄河,南附邙岭,河南境内七大关口之一。

    赵慧妍道:“哦,我来过。”

    褚怿默然。

    孟津关是大鄞赴大辽的必经关口,她指的是去年和亲的时候。

    赵慧妍道:“唐代诗人韦庄曾有一首诗,是在孟津关写给友人赠别的,将军可知道?”

    褚怿道:“知道。”

    赵慧妍道:“能请将军念一遍吗?”

    车中静默,车外也静默,蹄声、风声一时震耳。

    “一介武夫,不记这些。”

    褚怿提缰,策马往前。

    百顺跟来时,恰看到这一幕,一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夜,大军在孟津关驿馆歇脚,夜深后,百顺给褚怿端来热水,伺候他泡脚时,刚一开口,褚怿道:“就说我病了。”

    百顺:“啊?”

    褚怿手握着一卷兵书,眼都没抬:“日后再找我,就说我病了。”

    百顺似懂非懂,半晌憬悟过来:“哦……”

    眨眼数日过去,行军速度渐渐加快,送行队伍直逼汴京。

    春分这日午后,途经杞县,正巧赶上县里庙会,热闹得一众士兵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褚怿下令休整半日,众人欢欣鼓舞。

    百顺眉欢眼笑,屁颠屁颠地跟在褚怿后头,一会儿东边瞅瞅舞狮,一会儿西边瞅瞅摊铺,期间又还要分出一神系在褚怿身上,真真是不亦忙乎。

    褚怿卸下军装,一袭春衫行走在人海里,墨发高束,轩眉灿目,端的是风神潇洒,英俊无俦,引得一条街的妇女、少女心驰神遥,花枝乱颤。

    百顺连道“罪过”,不敢再分神,冲上前殷勤护主。

    褚怿驻足在一辆货车前,拿起最顶层货架上的一个彩绘摩睺罗。

    身边忽然有人道:“将军不是病了?”

    褚怿转头,货车前,赵慧妍领着婢女静静站着,一双杏眼冷清又锐亮,似在洞察,也似在嘲讽。

    褚怿道:“是病了。”

    赵慧妍微冷一哂:“什么病,好得这样快。”

    褚怿道:“还没好。”

    继而补充:“相思病。”

    说罢,朝货郎扔去一枚碎银,拿着那摩睺罗便走了。

    赵慧妍伫立原地,交握在袖中的双手拢紧,空濛目光略过车上货架,定格在最顶层空掉的那一格。

    褚怿拿走的摩睺罗,是个彩绘的襁褓婴孩。

    目中蓦然像被针刺,赵慧妍红着眼眶转开头,身边婢女道:“殿下你瞧这小郎君,神气活现,简直跟真的似的,咱们买一个吧?”

    赵慧妍看着茫茫人海,漠声道:“买吧。”

    一日后,汴京城近在眼前。

    自打入得城门后,百顺就一径在那儿探头探脑,褚怿看不惯,但意外地也不讲,只是打马走着,目光也不时在街边打转。

    日前倒是有传信回来,讲大概这两日进京,就不知……那人肯不肯屈尊来等,来迎了。

    想到那不来的可能,心里竟还有点气,褚怿扯唇笑,笑自个也忒矫情了。

    要那画上是真的,她的确已有孕在身,不更应该在家里歇着等?

    念及那画,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暖流在胸口蔓延开,褚怿手抹过唇,目光熠熠。

    护送任务要等面圣后,把帝姬安然无恙地交到官家手里才算结束,褚怿估算着回府的时辰,这时一名随从策马上前,送来一纸卷着信笺,道:“将军,进城时有人送来的,说是让转交给您。”

    褚怿垂眼,把信笺拿来,打开后,眸光一亮。

    信笺上只寥寥三个字:拱桥巷。

    但字是容央的。

    胸口蓦然如擂鼓动,褚怿把信笺塞入怀里,对那随从道:“皇城门外等我。”

    说罢,径自翻身下马,随从一愣,定睛再看时,人已消失在人海了。

    人声喧阗,巷道深深。

    褚怿越过人海,穿过深巷,一径往信笺上的地点行去,初春盛开的桃花飘零在晨光里。

    及至拱桥巷口,水波潋滟,绿柳成荫,三俩行人穿梭在桥上、桥下,环目四看,却并无容央人影。

    褚怿停在一棵绿柳下,胸前起伏,再次把怀中信笺拿出来确认。

    这时手臂被人从后轻轻一戳。

    褚怿回头。

    春风起,绿柳扬,容央梳着俏皮的双平髻,一袭鹅黄襦裙,歪头站在晨光里,甜甜笑:“少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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