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上)夏季特别篇 茶国-《浮生物语》


    第(3/3)页

    当这一天的晚霞从阿豹的脸上烧到天边的时候,天星河边白白的卵石岸上,三个年相近的娃娃学着大人的样子,对着淙淙河水与金红灿烂的天空,慎重地磕了三个头。

    这一年,孤辰十岁,阿豹比孤辰小一岁,小元年岁最大,十二岁。

    本来小元要照他最爱的三国演义来个桃园结义,结果被没看过这本书的孤辰与阿豹拒绝。

    孤辰认真地说,他有大哥了,所以小元不能当他的大哥。

    阿豹先问了问多一个大哥有什么好处,小元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于是阿豹也不要这个“大哥”了,把个耿直的小元气得跳脚,直说水寇之女就是死性不改,什么都要讲好处。

    但总得有个什么仪式来表示,他们三个愿意做朋友呀,于是就对着天地河水磕了三个头。

    “是不是还要说点啥”磕完头的小元挠着耳朵,“我看大人们磕头时都要说点什么的。”

    “要说啥”孤辰茫然地看着他,“顶多以后你们再掉进水里,我一定捞你们出来就是了。”

    “不大了以后请你们吃好的。”阿豹前思后想了半天,“我爹的房间里好多吃食。”

    “嗯,以后咱们好好儿玩,谁也不许欺负谁。”小元觉得他们说的有理,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许人欺负你们。”

    不成誓言的誓言,被夏日的余温烙进了金光闪烁的天边与河水。

    之后的一年,他们每个月的十五都约在天星河畔见面,这个日期是阿豹定的,她说她爹十五是不干活的,而且最近一两年,他们的船都会在附近的水域里活动,一个月见一次面没问题。

    小元一定是最早到的,他爹好像不太管束他,这让孤辰很羡慕。他出门跟逃狱没两样,得看运气,还得有一颗不怕被痛打然后关进柴房的心。走运的是,他的每一次暂时逃亡都很顺利。

    阿豹是个迟到鬼,但每次都变着法儿的带来新鲜的玩意儿,让他们没法儿生气。有时是一盏会转出不同图案的灯,有时是竹丝编成的蝴蝶与鸟兽,但更多的是食物。拿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鹅腿或者见都没见过的点心,哪怕解开纸包时都碎成渣了,还是会被一抢而光。

    孤辰不敢将阿豹带来的玩意儿带回家,便宜了小元,每次看他抱着一堆好玩的东西乐呵呵地回家时,孤辰都会有一刹那的念头如果他是自己的哥哥就好了,再加上一个像阿豹那样的妹妹。

    这样的聚会,到今天,持续了一年。

    上回见面时,阿豹说下次见面就是她的生辰了,直言不讳地要他们准备好礼物,否则准挨揍。她的匪气长得比她的年纪还快,但他们不反感,阿豹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绣花纳鞋底,做饭洗衣裳,跟这个穿风过浪讨生活,还有个热爱刀头-舔-血的亲爹的丫头,不般配。

    知道夕阳西沉,阿豹还没有划着她的小船出现。

    小元升起一堆火,把抓来的大鱼穿到了棍子上。

    “你给她啥礼物呀”小元好奇地问。

    孤辰老实地摊开布兜,黄灿灿的果子挤在里头。

    “就这”小元张大了嘴。

    “好吃呢。”孤辰把果子收起来,帮忙往火里加干枝,“你呢”

    小元顿时得意了,把大鱼往孤辰手里一塞-,站起来把穿好的衣服垮掉一半,露出结实的胳膊,说:“我打算给她表演铁指功嘛”

    红红的火光映照着他已经初露端倪的古铜色肌肉,光亮亮的,无坚不摧似的鼓起。

    孤辰突然觉得,小元已经是个大人了吧。十三岁的他,已是个头高出他一截的少年,比划出来的拳头,铁块似的刚硬。反观自己,好像没什么变化,依然瘦削,依然苍白,吃什么都不长个儿。

    他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在最后一丝余晖里,张望着波澜不惊的天星河。

    远远地,一个黑点从河上匆匆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4天星

    孤辰和小元面面相觑,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这个被阿豹五花大绑来的少年。

    难怪她将船划得那么匆忙,原来是干了她爹常干的勾当。

    “李老五家的烤鱼只剩一条了,跟我抢”阿豹擦了擦嘴边的油渍,踢了少年一腿。

    别人要抢她的鱼,她就把鱼和别人都给抢了,这种事放在阿豹身上一点不稀奇,只是可怜了这个撞上小夜叉的倒霉蛋,瞧他细皮嫩肉,锦衣华靴的样子,一看便是从未吃过苦头,出身大户的金贵小公子。

    “你们瞧这个”阿豹拿出一块做工精细,金光灿灿的长命锁链牌,在指间得意洋洋的晃动,“这可是我如今拿到的,最值钱的战利品”小公子皱着眉头盯着她,口里呜呜个不停。

    “会有追兵吧”孤辰望着夜色下的河流,他与小元他们最大的不同,还在于他的担心,总是比他们多,也比他们远。

    “不会啦”阿豹笃定地说,“在运河边的时候,这小子一直是一个人。穿金戴银还不带随从,拿一锭银子买一条烤鱼的家伙,摆明了就是不知人间疾苦,偷溜出来玩耍的呆瓜。不抢他抢谁”

    “那是你运气好。”小元揪了揪阿豹的麻花辫,“这样的公子哥儿,外出游玩不说前呼后拥,数十个随从是有得,若是他们整好藏于暗处,你以为凭你的花拳绣腿,能活着到这儿来”

    “以后还是不要干这样的事了,不好。”孤辰皱着眉。

    “我爹就是干这种事的,我是他女儿,不干这个干什么去”他们的态度把阿豹的脾气惹了上来,“我爹就是水寇头子,我以后也是水寇。怎么啦看不惯看不惯就别跟我一起。有种再能耐些,上官府告我去”

    “你爹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吗”孤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阿豹的火气更大了,指着孤辰的鼻子道:“我爹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怎么着总比你连你爹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要强”

    以前,每当他们的话题牵扯到“家”与“父母”上头时,孤辰都很词穷,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的父亲,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懵懵懂懂活了十一年。

    没轻没重的小孩脾气把气氛搞坏了,无言以对的孤辰转过身去,用不看阿豹表达他无奈的愤怒与不跟女孩子见识的气度。

    他的不满好像并不全来自阿豹的脾气,那个被阿豹绑来的家伙,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只属于他们三个人的河岸,这感觉就像一个坚固的堡垒突然穿了一个小洞,所有的秘密,欢乐,完整,都被泄露了。只是,以他这样的年纪与阅历,还不足以明白,所谓命运,就是被无数突如其来的“小洞”,蛀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干吗干吗呢,都忘了去年咱们磕过的头,发过的誓啦”小元扯起嗓子打圆场,一手拉一个,“道歉赶紧的”

    “要是你被人揍了,掉进水里,没人捞的话就淹死了。”孤辰先开了口,“你死了,我又上哪儿去找个阿豹来讲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儿。”

    阿豹又不傻,这种隐晦的道歉与在意,瞬间熄灭了她所有的火苗。

    “我死了,你们就在别想迟到百里香的酱香鹅腿”阿豹哼了一声。

    怎么说都还是一帮孩子,分得快,合得也快。

    多余的小公子还在地上哼哼唧唧,扭来扭去的,像一只虾米。

    小元上去拿掉了他口里的布条,故意黑着一张脸道:“你应承我们,回去不跟任何人说起今天的事儿,我们就放你走。不然我们真的会扔你下河哟”

    小公子一边咳嗽一边摇头。

    阿豹见状,火大地说:“这坏胚子还不领情难不成你还想着把我们一网打尽”

    小公子憋红了脸,费力地说:“不不”

    “不不不什么不,小元,咱别跟他废话了,扔他下河凉快凉快”阿豹大声道。

    “不不是,几位误会了。”小公子终于顺过气儿来,“几位若是中意在下的金锁,尽管拿去。在下腰间上的麒麟玉牌也很值钱,荷包里还有些银票,都给你们。”

    所有人都愣了愣,情况突转得太厉害。

    “有这样的人”小元眨巴着眼睛看阿豹,“你爹绑来的人都这样”

    “没有这么自觉的”阿豹老实回答。

    “你不报官抓我们”孤辰怀疑地看着这个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家伙。

    “不报官。”小公子摇头,恳切地说,“只求你们别把我这么快送回去,让我多玩会儿。”

    多么与众不同的肉票

    小元边给他解绳子,边说:“先送了你,看你绑着怪难受的。可别想着跟小爷耍花招,你面前的都不是好欺负的主儿。”

    “我不喜欢欺负人,也不想人欺负我。”小公子揉着被勒红的手腕,咂咂嘴看向阿豹,“就是没吃过那条鱼有点遗憾。”

    看他小小年纪,到很有一些处变不惊的气势,不似个锦衣玉食的草包。

    “喂,李老五家的鱼是全通州最好吃的,只剩一条当然归我”阿豹朝他挥挥拳头。

    “我并没有与姑娘你争抢的意思,是你性子太急躁,不听我解释便绑了我。”小公子无奈地说,“幸而今日是我独行至此,无随从相伴,不然姑娘你很难全身而退。”

    “说话文绉绉的,读过很多书啊”阿豹不屑地说,“有钱有人了不起啊,我家人也多”

    孤辰用力咳嗽了几声,提醒她不要再讲下去了,再说下去,她老爹的根根底底都出来了,那还了得。

    小公子站起身,姿势文雅地整理衣衫冠带,拭去脸上的污迹,再将略乱的头发顺一顺,月光下便露出一个粉雕玉琢的人儿来,身量虽小,五官也没有生出完美的外廓,课任谁见了,也无法否定他体力优秀的潜力,顶多三五年,他能将天下诸多男儿都比下去。

    三个泥猴儿一样的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个肉票收拾收拾,居然就成了画里才有的仙宫童子。

    他和气的目光从他们脸上落到篝火旁还没来得及烤的大鱼上,亮了亮,指着那鱼道:“你们也会烤鱼?”

    “当然会。”小元道。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