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零章-《在你眉梢点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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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时分,云浠一直歇不好,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耳畔不断浮响着程昶送她回府后,叮咛她的话。

    他说:“你回去后,安心在府里呆着,今日的事不必担心,左右有我呢。”

    他还说:“你毕竟有禁令在身,近日不要到宫里来了,总之无论发生什么,记得有我在。”

    不知是否是夜色太浓,程昶说这些话时,为他的眼底覆上了一层阴翳。

    原本很正常的两句话,云浠就是觉得有异样。

    云浠记得,程昶一直是寡言的。

    便是他们眼下走得很近了,无论提及任何事,他至多说一次。

    他性情疏离,不喜欢干涉他人,哪怕当年不满他手下厮役的言行,因为没有碍着他,他从来没有指责过一句。

    像今日这样再三叮嘱她留在府中,还是头一回。

    云浠忽然想起柴屏死的那日,她去望山居找他。

    当时他吃了酒,与她说:“柴屏死了。”

    又说,“我逼死的。”

    他的语气极苍凉,眼底的阴翳与今日一般无二。

    云浠一下坐起身,胸中心跳如雷。

    她忽然预感将有不好的事的发生,却摸不到由头。独自在榻上静坐了一会儿,从榻边拿起今日程烨送她的平安符。

    她将这枚平安符搁在榻边,倒不是因为有多么珍惜程烨的心意,而是因为程烨在对她表明心意前,与她提的一句话——“大概五六年前,淮北不是闹过一场旱灾么?望安与田大哥家乡遭灾,我就是那时与他们遇上的。”

    五六年前……

    宁桓说过,五六年前,淮北旱灾,有两个少年自北而来,一路往东南而行,最后到了金陵,正是五殿下与他身旁的小太监。

    一念及此,云浠握着平安符的手一下收紧,翻身下榻,推门就往前院走。

    正是寅初,天地漆黑一片,还没到前院,只听廊外一声轻响,有人在黑暗里唤了她一声:“大小姐?”

    云浠听出这是白苓的声音,问:“阿苓?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白苓走过来,对云浠道:“哑巴叔认生,阿爹嘱我今日早点起,给他备好早膳送过去。”

    云浠愣了愣:“哑巴叔?他昨晚宿在侯府?”

    她昨日担心田泽,黄昏时分赶去宫中,等回府,府中的人都歇下了,竟不知道哑巴一直没走。

    “秦伯伯昨晚有急事赶去西山营,临走问哑巴叔愿不愿意暂且住在忠勇侯府,哑巴叔像是愿意,秦伯伯就让他留下了。”

    云浠十分意外,昨日秦忠把哑巴带来府上时,他分明还怕生得紧,便是见了她,也只管往角落里缩,怎么一夜过去,他忽然愿意留在这个什么人都不认识的府邸了?

    云浠一念及此,忽然想到昨日她去后院找田泗时,他似乎刚从哑巴的屋子里出来。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是了,他说,他看到有人给后罩房送水和糕饼,就进去帮忙。

    可是哑巴见了她都又惧又怕,见了田泗这么一个生人,为何竟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或许程烨的平安符帮她理顺了思路,让她想到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云浠折身往后院走去,推开后罩房的门,在黑暗里唤了一声:“哑巴叔。”

    屋中的人惊醒得很,听到这声音,瞬时就往床榻角落里缩去。

    云浠摸到桌上的火折子,点亮烛灯,然后看着哑巴道:“哑巴叔,是我,我是云舒广的女儿,阿汀。”

    可哑巴不理,他似乎很怕她,拼命地挥手把她挡开,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哭腔。

    云浠见他这么害怕,心底涌上一阵阵的寒意——昨日田泗来看他时,他分明一点动静都没有的。

    她握住哑巴的胳膊,问:“昨天下午有个人过来看过你,你……是不是认得他?”

    哑巴似乎没听明白她的话,又欲挥臂把她挡开,可云浠紧接着就道:“五殿下,五殿下你知道吗?”

    哑巴的动作缓下来。

    云浠问:“昨天下午,那个过来看你的人,是不是就是五殿下身边的人?”

    “那时,你受我阿爹之托,照顾的两个少年,其中一人就是他对不对?”

    “你们当时一起住在吉山阜附近,直到塞北一役过后,他们离开草原来了金陵,对不对?”

    哑巴听着听着,渐渐地瞪大眼,仔细看向云浠,似乎想要自她明媚的眉眼中分辨出她儿时的模样。

    然而没过一会儿,他忽又别开脸,拼命地摆起手来。

    秦忠说过的,哑巴没有全傻,他还明白一些事,记得一些事的。

    或许是田泗叮嘱过他,不要把望安就是五皇子的秘密透露给任何人,但是他的掩饰实在太拙劣了,拙劣到云浠一眼就能看穿。

    云浠怔怔地在塌边坐下。

    她总是这样,全心全意地信任身边人,绝不去怀疑他们分毫。

    田泽与田泗的来历,他们二人的真实身份,她从来没有深究。

    眼下想想,当年父亲战亡,哥哥战败,整个金陵几乎无人与忠勇侯府相交,她的身边忽然出现两个愿与她共甘苦的人,难道仅是巧合?

    这些年,田泗与田泽一遍又一遍地说起忠勇侯府待他们有恩,她一直不以为意,如今回想,他们所谓的恩,究竟是指她把田泗收来身边做捕快,还是她父亲云舒广待他们的恩情?

    田泗说过,他的口吃是曾经遇上歹人吓出来的,而当年明隐寺血案,岂不正是五殿下与小太监平生第一回见血?

    田泽日前提过,他的亡母擅画,而五殿下的生母宛嫔生前正是丹青大家。

    这些细枝末节当时觉得稀松平常,而今想来,竟然全是破绽。

    云浠虽然猜到田泽就是五皇子,心中并没有松快多少。

    她记得有回她为白苓去跟田泽说亲,田泽说过,他以后会与田泗一起离开金陵的。

    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打算要认回皇子的身份。

    可是今日,程昶却叮嘱她说,无论发生什么,近日不要到宫里来了。

    云浠细细琢磨着这话的意思。

    她是有禁令在身的,究竟会发生什么,值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闯禁令赶去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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