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九十九章 登临高远,笑觑山河多风光-《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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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南山不置可否,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方屿暗觉棘手。

    老人家有提顾新军的意思,在郁水峰和贺南山这里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放到方屿身上,就根本没有没有嗅到这个风向了。

    但哪怕撇开这一点,目前这个时间点上,顾新军也是一个非常叫人头疼的对手,汪博源虽然倒台了,但顾新军并没有在这个事件中受到打击,并且老人家现在也还在上头,如果老人家为了平衡势力,一面扶持自己的人,一面打压郁系的人,那顾新军很有可能因为自己和贺南山的私人恩怨及上面的意思,同贺南山死磕下去,再加上有了戴瑜龙这个缺口——

    “总理,”方屿几番斟酌,“我看这件事,咱们得早作打算,不能任由戴瑜龙这样乱说话……”

    这个时候要动作,其实是很微妙的,一方面,他们当然不能任由戴瑜龙这样说下去,毕竟有些事情的,当初做的时候是一个角度,后面的人看到的,完全可以是另一个角度;但是如果要有动作的话,谁能保证顾新军不是在等着他们这一手,然后把本来还捕风捉影的事情直接定了性?

    左右为难啊。方屿这个时候也体会到了贺南山刚才的如鲠在喉之感。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虎狼相争?稍有不慎,就是命悬一线。

    贺南山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从方屿脸上滑过,又在一旁始终安静的贺海楼身上停留了一会,接着才开口,但不是对方屿,而是对贺海楼:“你说说。”

    这句话刚刚出来,方屿就下意识地要接口,还好他没有乱了阵脚,刚刚张口就意识到贺南山目光的方向不对,又急忙收住了,还不忘换一下坐姿做掩饰。

    “我?”贺海楼将自己搭在沙发上的双臂收回来,唇角的微笑让人觉得轻浮,但同时挑起的眉梢,却又似一柄利刃,将刚刚泛起的轻浮直直划破,“我觉得顾新军的动作很有意思。”

    这话的意思?方屿心头一动,就听见贺南山的声音:

    “小方,你的想法呢?”

    有贺海楼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在前头,方屿更不敢随便回答了,他也顾不上对贺南山的回答,硬是冷静下来,将事情从头到尾仔细地想了好几遍,才皱眉说:“总理,我觉得顾新军在这个时候发难,恐怕是想最后搏一次了……”

    贺南山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

    跟戴瑜龙搭上线,又关键时刻,‘恰好’让他知道,顾新军这次的动作,就跟贺海楼说的一样,非常有意思。

    至于方屿所说的,对方想要最后搏一次——顾新军是什么样的个性?谨慎到优柔;这个时候,顾新军都被老人家看重了要提常委,就算他跟顾新军真的有杀妻夺子的仇恨,顾新军在汪博源倒台郁水峰上台这个大背景大形势下,也只会忍,忍到选举结束,忍到自己当上常委,再借着自己的话语权及老人家留下来的其他力量,搞倒他贺南山。

    最后博一次,现在顾新军搏个什么劲?

    再退一步说,假设顾新军真是在跟他死斗,那在戴瑜龙这件事情上,也未免太粗疏大意了,按照顾新军的能力手腕,就算不能像汪博源拿彭松平那样拿下他,也至少要把事情死死捂着直到爆发之前,这样才能打他个措手不及,将事情迅速结束在选举开始之前。

    但是现在,两边不靠,顾新军的意思……

    贺南山用手掌摩挲着自己的拐杖,多年陪伴,他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清楚地说出哪里有凹陷,哪里有划痕,哪里的木纹往哪个方向走——

    他猜到了顾新军的意思,所以不能不惊讶,不能不叹服。

    另一方面,他不是第一次惋惜贺海楼不能进来,却是第一次这么惋惜。

    这个臭小子,脑子肯动,眼睛够利。

    可惜,跑得再快,不懂得停下,也没有用。

    戴瑜龙的事情太恰巧了。

    恰巧得让他怀疑,顾新军就是要他知道,他手里有这一张牌。

    那么顾新军为什么要让他知道呢?

    因为顾新军要退了。

    不止自己要退,还要拉着他一起退。

    这就达成了顾新军最开始的想法:安稳地下去避风头,再安稳地上来跟着现任当局走。

    而对于他来说,也可以适时地避开老人家的目光,在老人家打击郁系的同时,保全自己。

    如果他不答应呢?

    那么对顾新军来说,他手里捏着的戴瑜龙,就是一张用于讨好老人家的,对他的催命符。但是同样的,他也就选了边了,等郁水峰上台了,他的未来会怎么样,还很难说。

    对于他来说就更简单了,老人家看他不顺眼,顾新军手里捏着他的把柄,就算真没有几天了,他要扛,还是未必扛得住,而郁主席这个时候会不会下死力气保他,恐怕真的不一定……

    对方已经给出了一个题目,现在要他的答案。

    贺南山捏着拐杖,轻轻顿了一下。

    这场兜兜转转大半年的大戏,也许真该结束了。

    2013年9月13日,换届选举正式开幕,庄严的人民大会堂内,红色的地毯和咖啡色的桌子后坐满了男女代表,天顶的最中间,鲜红的五角星熠熠生辉。五角星周围,一盏一盏明灯在呈花瓣状递延的天穹上闪烁光彩。

    大会堂里的红色垂幔堂皇富丽,象征着热情与坚定。主席台周围是花的海洋,红的牡丹,黄的菊花,粉紫的美女樱,排列成行,花团锦簇。

    国歌声过,默哀礼毕,站在主席台上的政治局常委,国家总理沈佑昌拿着演讲稿说:“各位代表,今天中共中央人民代表应出席人数2213人,特邀代表57人,共2270人,因病请假42人,实到2228人,今天的大会有许多党外朋友和有关方面的负责人列席,让我们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欢迎。”

    “现在,请邱中则同志,代表第十七届中央委员会,向大会做报告!”

    换届选举的开幕式,从13日的上午九点,一直持续到十点半过后。

    这一次的开幕式,顾沉舟没有在家里看,贺海楼也没有。

    贺海楼是在天香山那片有活泉水的山顶上找到顾沉舟的。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之前都冷空气尾巴已经远离了高楼鳞比的城市,但在远离城区的山顶上,还能窥到一二。

    呼呼的冷风使树叶发出松涛一样的声音,像怨妇一样在耳边仿佛唠叨。贺海楼竖了一下衣领,踩着落叶与泥土,发出沙沙的声音,走到顾沉舟身旁。

    顾沉舟正坐在山顶的峭壁边上。

    他直接坐在满是浮土的地面,一只脚曲起踩在地上,另一只脚探出山的边沿,垂落在半空中。

    贺海楼站在顾沉舟身旁,顺着对方的目光向远处眺望:湛蓝色的天空下,先是一片苍翠的起伏树丛,接着绿色渐渐消失了,灰色的道路出现在视野中,车辆,行人,电线杆,矮小的平房,然后车流渐渐增加渐渐变小,楼房慢慢变高慢慢稠密,再到左右前后,肩挨着肩,踵并着踵,全是形状不同高矮不同的建筑。

    一眼望去,半个京城尽收眼底。

    贺海楼也像顾沉舟一样,轻轻松松地坐在地上,他掏出了两根烟,自己拿一根又分给顾沉舟一根,又顺势把顾沉舟一般不戴在耳朵上的眼镜给拿走了。

    顾沉舟微一侧头,不是回避贺海楼的手,而是让眼镜更容易被对方摘下来:他是假性近视,度数很低,不戴眼镜也没有问题,今天只是突然兴起——就像他放着换届开幕式不看,突然跑过来这里眺望风景一样的兴致。

    贺海楼看了看手里的眼镜,是黑边细框的,镜片很薄。他戴了一下,果然没什么感觉,又摘下来,瞅瞅身旁的顾沉舟,突然面露古怪:“你有没有看过自己戴眼镜的样子?”

    顾沉舟一挑眉:“你说呢?”

    贺海楼知道自己在说废话,不过重点可不在这里,他要笑不笑说:“要我是你,我也不戴,就跟个高中生一模一样!”

    顾沉舟扯了一下嘴角,拿起贺海楼递过来的那根烟。

    不像是觉得有趣,可是也没有厌烦的模样。坐在旁边的贺海楼想道,同时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过去——但这个时候,顾沉舟已经点燃了烟头。

    贺海楼顿时收回了自己的打火机,但又把拿在手上的那根烟递了过去。

    顾沉舟看了他一眼,咬着烟直接歪了歪头,将烟头对着贺海楼夹在手上的烟头,吸了一口。

    一点火星刹那迸溅。

    烟雾跟着绕上贺海楼的手指,淡淡的一拂,手指上没有感觉,心口却像被猫冷不丁地用爪子给挠了一下。

    贺海楼傻了好一会儿,一回过神来,他立刻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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